云冲波愣一愣,倒觉着没法回答。
不好…这话云冲波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对长于山野的他来说,这地方就令他感到无比的亲切,而无所不在的宁静、亲切、温和等等感觉更是令他无比自在,可是,若果说好的话…
(假如闻霜也在这里的话,倒就没有什么不好了…)
一念甫转,云冲波已知道绝不可能,以萧闻霜的性子,绝不可能放下外边的太平道众跑来这里归隐,若是她落进这个地方,此刻可能早试探过几千次如何离开。
(唉…)
肚子里长长叹出口气,云冲波正要开口中,吕彦却已先沉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能带你们进来,也就能带你们出去。”他此刻声音低沉,与初见云冲波等人时大不相同,竟极有威严,倒似一个习惯了号令部众的领袖,云冲波被他语气一镇,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又听吕彦慢慢道:“反正,我也必须要走,不能在此长留的…”语气中却有无数遗憾,就似他根本不想离开这里,只是不得不为一样。
云冲波正不知如何作答,吕彦已道:“夜了,睡吧。”说着已自走了。
柔和的月光下,瓜都城安静的睡着。
作为大夏国土上的名城之一,瓜都城就有着逼人的气势:雄伟莫名的城墙高逾十丈,周长数十里,城内的建筑高大而古朴,郊外的东山连绵若怀,半包着这古老的城市,另一边是静静躺卧的南湖,象巨大的宝石嵌进在瓜都城中,滋润着这方土地,使之更显华贵,城北,则有大夏四大水系之一的怀水奔流而过,虽然在“润,漾,济,怀”当中只能恭陪末座,但流经瓜都城的这段怀水却宽十数里,视之茫茫,对面不见,每值秋水大涨之时,两岸芦花皆白,一阵风过,漫天飞舞,与苍茫水天连作一片,观之直若浩渺苍穹,无从把握,历史上,曾有过来自北方的霸主挥军至此,却不能再有寸进,最终空叹“无为”北还,后世口口相传,将当年屯兵之处便唤作“无为军”,如今只是瓜都治下一乡,农人累耕,瓜果甚名。
只是,城墙虽高,却无戍守军士,建筑雄美,半数都是空居,就如这巨大的瓜都城,虽然完全可以容纳百万人口,但现在,城中满打满算也只有十来万百姓,其中八成以上还是耕种于城周的农人,至于一般大城习见的巨商士绅,买卖百业,瓜都城几乎是完全欠奉,街道虽宽,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其它大城那种户户有号,家家操业的盛况。
…这里,就象是一座睡着了的都市,又象是一座被遗弃了的都市。
但这不是因为瓜都的不宜于居住,不适于发展,事实上,恰恰相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八个字,不光人适用,城市也适用的很啊…”
这样感叹,是约六十年前的著名文士,在东山上遥眺着已显衰败的瓜都时发出,而他所追缅的事情,则还要再回溯三十年。
…九十年前。
那时候,开京赵家的治世已持续了两百来年,已显颓态的帝姓因为出现了年号“永初”的中兴之主而再显活力,但许是天不假年,这刚健强硬的霸王比人们估计的更早倒下,还没有培养好自己的继承人,他只能指定四名心腹大臣共同辅佐幼主,便挥手逝去。
如大数情况一样,长于深宫,仓卒出阵的幼主通常都展现不出合乎期待的才能,特别是与前面的帝永初比起来,就更显暗淡,在约莫半年的时间后,四名顾命大臣渐渐失去耐心,合议之后,他们竟决定,行废立之事!
为何?这原因便没法解释,许是真得如后来的指责一样是为了下一步的篡夺而作准备,许真是如他们自己的辩护一样是因为对故主的忠心和责任感,不管怎样,被拥戴上来的帝者并没有感激他们的行动,在可靠掌握了权力之后,他便开始闪电一样的肃清活动,将四大臣当中的两者诛杀,又给予另外一名顾命者机会,要他与另外几名将领统合军队,去讨伐最后一名顾命大臣:时任太傅,却早已见机逃回了家乡的谢晦。
随后,是长达数月的战争,虽然是孤城拒天下,但因为瓜都城的坚固和物质的丰富,再加上易于防守的地势,谢晦便赫然能够支持到了一百天开外,之后,也是因为被同族自背后暗算出卖才最终城陷,在破城之后帝军的评估中,若果不是城中内乱的话,这场战争可能还会要再持续两月以上。而当考虑到攻守双方的兵力是十二比一的时候,这结论就令帝京震惊,而当又有人追溯历史,回忆起在每一次战国时期瓜都都会成为一方势力的根据地时,帝京便决计认真对待,遣出了众多顶级的勘舆人员来将瓜都察看。
最后归纳出的报告,是指瓜都并非凡土,位于袁州西南,与堂州接壤的这里其实是龙运气脉仅次于帝京的风水宝地,虽显薄弱,却已可承帝气,固然之后一直有说法称这个结论是按照某些先行设下的授意而拟出,但,这并不能改变瓜都的命运。
将相关的行政编制降低级别,将官方及军方的高级人员大量撤离,同时也将城中的富商及匠人强行迁离,只留下少量农业人口在此耕种,拆去城门,废弃掉学监、藩库等部门,原本在瓜都进行的会试被移至他城,官方指定的熔银铸钱之所也迁回中部,同时采用种种的手法来破坏掉瓜都的风水,当中就包括了用千寻铁锁横断南湖来尝试束缚王气等规模巨大的措施,如是一年之后,瓜都便几乎成为一座废城。
…另外,虽然出卖掉自己的家主和其它约二十名中坚,谢家也未能完全幸免,被从顶级世家的地位贬低到末流世家,奉王命约束在瓜都城内,不得擅迁,三代内不得出仕,和瓜都城用同样的速度向下陨落,转眼之间,谢家就从曾与琅琊王家并称的地位摔到了没法想象的低处,一蹶不振。
百年一瞬,转眼间已物是人非,东山依旧,南湖依旧,城北怀水依旧,天上明月依旧,但除了山湖水月之外,今天的瓜都城中,也再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和百年之前进行比较了。
风轻,月光柔和,湖水轻轻荡漾。
“呣…”
轻轻吁出一口气,正襟危坐在南湖边的巨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双肩,又把手抱在一起,转了转腕部,在湖边默默的踱着步,月光落下,照出他背上阔达两尺,长六尺的巨大剑鞘。
虽然独处,这巨汉的每个动作却仍然谨慎合礼,庄严之处,若履朝堂。这样子来回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眉头一皱,眯起眼,看向自己的右面。
(那边,是什么东西来的?)
转眼间,有微小的黑点出现在视线当中,再近一些时,能看出来是一个球形的物体后面拖着长长的条状物,而,当那东西以高速接近到能够完全看清时,巨汉的脸色勃然而变!
“嘿,何方妖物!”
看真些,那东西竟是一颗人头,后面拖着长长的肠子在空中疾飞,一路上还不停的滴下血水污物,看上去又是恶心,又显可怖,那巨汉原是天下第一顺天重礼的宗门出身,最恶此等事物,喝叱同时,右手一挥,早有无形气剑激射震出,斩向人头上面。
那人头居然似乎仍有知觉,见巨汉出手斩击竟还皱面蹙眉,张口若呼,但那巨汉一剑斩出,便如大风鼓荡,却那里喊得出声?
只是,剑气凌首时,那巨汉却微微皱眉,手上轻轻一战: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剑气过处,早将那人头斩的粉碎,跟着一卷一鼓,骤生高温,将之烘焙成无数干燥细粉,散去无痕。
信手已将这人头击没无踪,这巨汉看向远方的目光却更加炯炯,很快,在人头飞来的方向又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近,是两名精悍的青年,皆作捕快装束的他们,紧衣快靴,剑眉星目,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痛快劲,神色却紧张异常,显是在追赶什么东西,猛见着那巨汉时,齐一愣,那巨汉已先道:“你们…是在追赶一个人头么?”两人一怔,左手那人便拱手道:“正是。”那巨汉便接道:“已被我除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仍是左手那人道:“在下解珍,这位解宝,我们都是瓜都府的捕快,请问这位前辈是…”那巨汉微微颔首道:“很好的身手。”似评价一样的说话,令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幸好他又道:“我叫仲由。”两人忙道:“多谢仲前辈。”肚里却只是纳罕,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仲前辈”是何方神圣。
仲由端详一下两人,又道:“刚才那个人头是怎么回事…方便让我知道吗?”解珍一惊,忙道:“好教仲前辈知道,这东西唤作‘飞头蛮’,乃是袁州山林中的一族蛮人,首级能离身一昼夜而不死,最是恶心…”仲由微一点头,道:“知道了。”又挥挥手,道:“你们去吧。”口气威严,居然如喝仆役,两人面色微变,却到底只是一躬而去,并无它话。
目送两人远去,仲由眉头蹙成一团,许久方慢慢散开,道:“冉之兄怎么看这事情?”
随着他的说话,一名文士自黑暗当中步出,也是微微眯着眼,端详向两人离去的方向,道:“飞头蛮…这原不关咱们的事情,不过,这两个人,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情。”
眼光愈显锐利,他道:“飞头蛮一族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以刚才那样的速度,是连十里路也飞不到的,而十里路内,那个方向…据我所知只有小小村落,瓜都现下不过设府,能有多少捕快,没道理会有这样两名干练的硬手没事蹲在那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专程追逐而来,并且,后面好象还有其它人跟着…”顿一顿,又道:“而且,刚才,他们的确想过要出手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