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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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瞥了罗芳一眼，继续讲电话：“……好了！我会处理。（挂掉电话）软弱的书呆子，笨蛋！（对山崎）去博雅中学看看，把不肯上日语课的都给我请来！

校长、老师不配合的送宪兵队！”

山崎鞠躬领命，转身欲出。罗芳一愣，朝佐藤微微一躬说：“博雅中学？佐藤君，能否让我去处理？”

佐藤对山崎说：“慢。罗小姐，督导官之前向你汇报过，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与校方协调过，也去看过。他们让学生互相扇耳光、集体在操场暴晒，好几个女生晕倒，还有学生精神崩溃，引发全校师生在操场静坐抗议，我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平息了。怎么？他们倒来告状了？”

佐藤审视罗芳：“这么说，是他们的错？”

“教育，是教学相长，不是师生对抗，他们的方法实在是有待商榷。”

“我不管他们怎么做，我只要学校按规定开日语课。”

罗芳微笑：“为孩子不肯读书就抓他们坐牢？这也是闻所未闻呢。佐藤君，我来请假。”将夕颜的来信双手递上。

佐藤不接，只看着信封——三友商社的信封，娟秀的日文写着罗芳亲启，落款内详。

罗芳双手再递：“我同学近卫夕颜要订婚了，请我去帮她。”

佐藤彬彬有礼地：“近卫夕颜小姐给你的私人信件，我无权看。”

“那请假的事您看……”

“你不是想去解决博雅中学的问题吗？处理好就可以去上海了。”

佐藤目视她离去，缓缓对山崎说：“继续盯着她。再查查，她最近还每晚弹琵琶吗？”

罗芳出了佐藤办公室直奔博雅中学，两个骄横的日籍督导官带她去了闹得最凶的那个班。她走上讲台，全班学生怀疑警惕地看着她和督导官。

窗外，赶来的校长和两位女老师朝里看着。

罗芳如正常上课般开讲：“同学们好。”

沉默，教室里是死一样的沉默。

罗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漂亮的日文板书，她转身看向学生：“今天，我来为大家上第一课。”

全班学生无动于衷看着她，有人眼里露出鄙视，有人扭头看着白墙。

罗芳用日语读了一遍，语调优美，引发个别学生的好奇心，两位督导官眼里的轻蔑也不禁变成赞许。

“是不是很优美？想知道这是首什么诗吗？它与中国有非常深的渊源。”罗芳继续微笑，几个学生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罗芳转身在日文旁写下一首中文诗，随口吟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学生们参差不齐地跟着她加入朗诵。罗芳接着说：“语言、文字，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是文化的载体，更是人与人之间、不同民族之间和不同国家之间的交流工具。工具本身，是没有属性的，有属性的是掌握工具的人！”

一个学生扬声说：“但是语言文字里有我们民族的精神！”

“精神无所不在！它在这儿（指大脑）、这儿（指心脏），在大地、阳光、空气，甚至每一栋建筑里！你们能说，翻译成日语的唐诗就不是唐诗吗？”罗芳看着互相交换眼神的学生们，“大家愿意跟我读吗？”她用日语领读，学生们迟疑着，互相看着，渐渐跟读……

两个督导官神情复杂地对望，窗外的校长和老师轻舒一口气，无声离开。

下课后，罗芳对两个督导官说：“二位不是学教育的吧？以后还请多钻研。

谢谢！告辞。”

罗芳回家收拾行装时，佐藤正在听督导官充满自责的汇报，听完他大度地微笑着挥手示意督导官可以离开了。

督导官临走前犹豫着说：“长官，请转达我对罗芳小姐的歉意，她确实是最好的教师。”

“罗小姐请假了，你以后向她当面道歉吧。”

小上海饭店，灯影昏黄，人影幢幢，留声机里的女人风骚地唱着“蔷薇蔷薇处处开”，歌声里夹杂着吆五喝六、呼朋唤友声。正值周末，吃晚饭的客人们熙熙攘攘，连雅间都坐满了。

温玉莲在牌桌上输光了下来，哈欠连天脸色萎黄，曾经美丽的双眼皮杏核眼朝着三角眼方向发展，小蛮腰已成水桶腰，看见满店堂烟雾缭绕里的食客，她顿时打起精神手持玉色长烟嘴儿慢慢扭下来。曾几何时，这种飘然而下的风姿迷住了小城所有男人。

今晚，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一阵喝彩。黑色旗袍勾勒出高耸的乳峰，两只雪白的臂膀在灯下晃得人眼花。何大头笑道：“嫂夫人，没想到这么多年您是风采依旧啊——我在上海第一次见您都小二十年了吧？那会儿您可是百乐门的头牌，头牌！”

“二兄弟，您可真会找乐子，那么久远的事还记得！”温玉莲最不愿意别人提起的就是那些年的荣耀与耻辱，她爱何继儒开始是为了他的钱和才貌，但后来却更是为了他拿她当人，当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所以，当她成了何夫人之后，就再也不愿别人重提她当年百乐门的旧事。何继儒死了，她依然保留着何夫人的头衔，也没想着再嫁。对于何大头，她不是没动过念头，但他实在与何继儒相差太远了，简直纯纯的土鳖暴发户，长相猥琐没品位不说，根本就是人品极其垃圾的那种，让她实在是哪只眼都瞧不上，也就是高兴了打情骂俏开开心，不开心了翻脸叫他滚蛋。

现在，她就心情不好，刚刚把钱输光了，大烟瘾也犯了，正心里燥得难受，准备在柜里拿钱继续翻本或者让胡管家去搞点大烟膏子去。没想到一下楼就碰到了这个二百五，心里腻歪得跟吃了个苍蝇似的。也就是何继儒死了何家颓败了，而何大头这混蛋仗着日本人的势发达了，温玉莲不敢惹毛了他，只好酸溜溜地打着哈哈逗着乐子朝柜台里走去。茉莉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默默从抽屉里拿了三块大洋给她，她朝天扔了一把听着飞起落下的嗡嗡声和当啷声，抿嘴一笑转身又要上楼。茉莉跟在后面小声说：“姆妈，早点歇息吧，身体要吃不消的。”

“老娘玩自家铜钱，要你来管？”温玉莲不屑地叨叨着，“管好生意，不要收到假钱，不许收纸币。晓得吧？”

“晓得。”茉莉只好答应着回到柜台里，闷闷不乐地长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