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不治在一边插嘴:“这可说不准。胡人崇武,魏皇更是个武痴,他没准觉得带那傻小子上沙场是历练呢。”
老头子真是逮着一切机会,给拓跋焘穿小鞋。连心一都看不过眼了:“欧阳先生,你少说两句。”
芜歌再无心与这三人品茶了。赏月品茗会,便早早散场了。
心一从芜歌的院落出来,有些心不在焉。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清隽的冷芒。欧阳不治的院落与他的,正好是反方向。同路的扶不祸余光瞥了身侧的男子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佛家讲因果。我们讲问卦。我为你和她卜过一卦,你们注定是落花和流水,再亲近,也是无情无缘。”
心一蓦地顿住步子,愕然地扭头看她。
扶不祸深邃如潭的眸子,几不可察地漾起一丝涟漪,被她成功扼杀在萌芽处。她清了清嗓子:“她这一生也就是在南和北之间兜兜转转罢了。”
心一有种心事被窥探无踪的羞恼和无可言喻的落寞。他张了张唇,却是词穷。
扶不祸只清浅地看他一眼,草草拱拱手,便疾步而去。
建康宫,瑞雪殿,一片愁云惨雾,处处都弥漫着苦涩的浓浓药味。
“咳咳咳——”芙蓉倚靠在榻上,捂着肚子,弓着腰,差点把肺给咳了出来。贴身的嬷嬷噙着泪,一个劲给她抚背。
“皇姐,朕已派人传信给欧阳不治,召他回建康了。”义隆坐在榻侧安置的绣凳上,面露焦急。
芙蓉用帕子捂着嘴,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她抬眸,苍白的脸憔悴不堪,曾经水润灵动的眸子像是枯萎般深陷着。
“我缺的不是大夫。我想去新平。我想见芷歌。”那双干枯的眸子里渗出泪来。
“你现在的身子不宜舟车劳顿——”
“我想死之前见乔之一眼!”芙蓉歇斯底里地打断他,泪刷了满脸。她捂着脸,呜呜哭出了声,泪水从她同样干枯的手指缝里渗了出来。
义隆暗叹了一气,站起身来:“皇姐,你好生休养,朕改日再来看你。”
“你别走!”芙蓉抽开手来,顾不得满脸泪痕,急切地仰望着他,“我就想见见乔之,我想给他上坟除草,想带小乐儿和齐哥儿给他磕个头,难道这也不行吗?”
义隆看着素来爱重的皇姐,沦落到如斯模样,到底心有不忍:“朕并不是不允你去新平。你如今的身子确实折腾不起。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两个孩子。”
又是两个孩子!若非因为还有孩子,她早随乔郎而去了。她捂着心口,硬生生把憋在心口的话咽了回去。她哽了哽,才道:“是不是我养好一些,你就能允我去新平上坟?”
义隆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芷歌呢?”芙蓉问,她总有一种生命在悄然流逝,她将不久于人世的预感。她当真怕自己撒手人寰后,身后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小乐儿是女儿,还好,若是及早许一户人家,还能保住性命。齐哥儿流着徐家嫡系的血脉,一旦她不在了,哪怕他姓了刘,若是无人庇护,恐怕也是难以活命的。她只有将这孩子,托付给小姑才能安心。
义隆脸色苍白,心口的伤早已痊愈,他却错觉那处又撕裂开了。小幺在平城的住处,他早得了密报,那是他万万不想提起的地方。
“芷歌在哪?我想见她!”芙蓉一脸绝望。
“她不在我大宋了。”短短一句话,似是耗尽了义隆的全部精气神。
芙蓉怔住,她痴惘地问:“她在哪?”
“皇姐,别再胡思乱想了。你的身子,假以时日,好生休养,会好的。乐儿和齐儿是朕的外甥,朕会护他们周全。”
义隆的宽慰,一点都安不了芙蓉的心。她记得,小姑说过,即便皇帝能放过徐家人,那些一心要为皇帝分忧的忠臣却放不过他们。
“她还会回来吗?”芙蓉的这个问题,又戮了义隆的心。
“朕还有政务处理,改日再来看皇姐。”义隆这回的脚步,毫无停留。
芙蓉望着他的背影,只噙着泪问嬷嬷:“怎么办?芷歌不在,我该怎么办啊?”
欧阳不治是半个月后收到建康的来信,催他回国的。老头子到底存了私心,并未隐瞒回国的原因。
“丫头,你嫂嫂病重,你当真不回去看她吗?”依老头子看,趁着那个蛮子皇帝亲征,正撺掇这丫头回建康的最佳时机。
芜歌虽然心急,却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我说丫头,你想报仇,回建康一样能报啊。你在这异国他乡,离仇人十万八千里,凭什么报仇啊?难不成凭蛮子皇帝南下踏平建康报仇?你是汉人啊丫头!”老头子苦口婆心,劝得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