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令人尴尬的无动于衷,1023突然愤怒起来。他向各个可能的方向晃动躯体,连带着床脚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1023的力气大到完全不像是个刚从长达三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病人,他在挣扎的同时继续发出那种无法辨认的声音。他的声音以四个音节为一个停顿,配合着躯干的动作越来越大。
我不得不呼叫来警卫和医生,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1023的病房离开的时候,冷汗已经浸湿了我背后的衣服。我无法把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野蛮生物跟过去那个脆弱文静的病人联系起来,我甚至怀疑过1023也许已经被恶灵附身,但那是不可能的。
03
第一天在H区的工作,我是在沮丧和无聊中度过的。
1023被强制睡了一整天,我只能蹲在他房间门口的椅子上,数着跃进窗口的阳光被栏杆切成了多少块。之前放在1023房间的那台巨大的脑机接驳器已经被扫地出门,跟他曾经永远也用不上的电动轮椅一起被塞到了楼下的杂物间里。
在第一天的意外之后,1023的主治医生依旧每天过来给他做可有可无的心理测试。疗养院高层则在极力隐瞒发生在1023身上的事故,为此他们甚至愿意付更多的钱让我只照顾他这一个病人。
这份带着保密协议的高薪工作让我没有办法拒绝。
虽然我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但是我必须承认,在1023醒过来的头两周里,他的表现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换一个人在我的处境中,他可能会嘴硬说他只是还不习惯面对具有高攻击性的精神病人而已。但坦白讲,我感到的是纯然的不可名状的恐惧,我甚至不能说明我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我害怕的是1023吗?他被束缚在病床上,手脚都被铐住,他根本伤害不到我,最多不过是发出一些恼人的噪音罢了。可是,我非常恐惧1023身上的一些东西,他皮肤下面藏着的那种感觉让我心神不宁。
鉴于1023表现得就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损伤,我一直以为1023的状况不会再改善了。但他的状况从第三周开始逐渐好转了起来——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
要知道,我们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可以熟练使用自己的肢体和器官的,诸如吞咽、说话、走路等行为必须要等到我们的身体成长到一定程度后才能被我们学会,这些基本的功能被我们掌握之后就很难再被忘记了,除非我们的脑部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1023刚醒来时的表现就像是个小婴儿一样,他不能自主吃饭也不会说话,完全不懂得怎么操纵自己的身体,所以当时我和他的主治医生都认为他的大脑受到了某种我们还没有办法查明的伤害;但是在两周过后,1023就开始极其快速学习并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和身边的一切,仿佛他之前只是忘了要怎么吃饭、走路和说话一样。
但一个人是不会突然忘记自己先前是怎么走路的,除非他从来没有用这具身体走过路。
在1023的睡梦中,我观察着他。透过这张跟先前分明没有区别的面孔,我看到的不再是想象中的在镜头前意气风发的他,而是一团没有形体的物质。它是什么?它把1023弄到哪里去了?
在我畏缩的恐慌中,现在这个1023很快就学会了说话。
「放我出去。」他刻板地说,像在读课文,「我不属于这里。」
听着1023说话,仿佛有一万只细小的蜘蛛从我的脚趾头一路往上爬到我的耳朵里。站在我身前的医生也一定体会到了这股迟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在1023开口说话的第二天,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只剩下我日复一日地跟1023一起被关在H区的隔离病房里。
1023平日里会说的话非常简单,他颠来倒去地朝每一个看见他的人说:「放我出去,去外面,求你了,我不属于这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似乎还没有学会怎么控制脸上精细的肌肉来让面部皮肤做出符合常理的移动。
我不会误认为1023的意思是他想要从病房里出去,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想要离开病房的意图,他一直表现得像是想要离开这具身体。
有一次我不小心忘了在他上厕所的时候监管他,结果就发现他在卫生间里撕扯着自己的胸膛——他动作激烈得简直不像是在自残,而像是他把自己的躯干当成了一只邪恶的野兽。他发了疯似的在与自己进行一场生死搏斗,血和肉飞溅得到处都是。
在那之后,1023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目睹过现场的所有人都预约了院内的心理医生——除了我。我仍然被委以独自照顾1023的重任,而且不被允许离开。
我明白我被放弃了。在我签下那份保密协议、自愿跟1023关进同一个囚笼之后,我就变成了没有维修必要的一次性工具,在彻底损坏之前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