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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身屏住呼吸,抵御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不知是视角还是光线的问题,衣身总觉着那些堆高垒低的货架扭曲着,连带着本该平整的房顶,都在眼中幻化出漩涡般的眩晕感。飞鸢却一无所觉,时不时地随手翻检着,期待在这间杂货铺里寻到可心之物。
“哟,风筝!”飞鸢目光一亮,指着东墙一角。
东边墙上竖着两架货架。货架当中约莫一尺宽的缝隙里,从下到上挂着扫床笤帚、两根辫子、几只炒勺、三幅画、一只斗笠,以及一大团五颜六色的绣花线。衣身顺着飞鸢手指的方向,好一会儿才从绣花线和斗笠间,瞧见半只风筝翅膀。
这是最常见的那种风筝,所以,即便只露出半只翅膀,也能一眼辨认得出。
“老板——老板——”飞鸢嚷嚷起来,“把那风筝拿给我看看。”
门后阴影里,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动了动。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那团黑雾样的东西慢吞吞地“飘”过来,停了一小会儿,似乎在打量这两位客人。然后,黑雾中分出一支来,仿佛长长的触角,向上延伸——延伸——直至将那风筝取下来,递到飞鸢面前。
是只蜻蜓款式的风筝。
风筝不大,蜻蜓的双翅展开处也不过一尺。上面遍布灰尘。飞鸢鼓起腮帮用力吹了一大口气,但见灰烟弥漫之后,风筝露出几分本色来。
浅绿色的底子上,绘着两只活灵活现的黑眼珠,圆溜溜的。薄翼做得也挺精巧,鳞纹绘得极细腻,惟妙惟肖。飞鸢轻轻摸了摸,只觉着触感轻柔滑腻,仿若极佳的丝绸,心下便有了几分欢喜。
只是,还有些犹豫——“太脏了!喏,这里,还有这里,都破了!”她不满地指指点点。衣身附耳过去,不知说了句什么,便见飞鸢面上闪过喜色。
“老板,这风筝能洗干净吗?”
黑雾荡了荡,伸出一只触角,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飞鸢眼珠一眼,做出满心嫌弃的样子,“老板,你这风筝也太破了,你看看!到处都是洞——也不知挂了多久都没人买。。。。。。”
她学着孟婆的样子,翘着小指,只用食指与拇指捏着风筝一角,以一连串的抱怨配合嫌弃的表情和动作。只是,她倒底经验少,学孟婆学得委实不到家,倒显得假模假式像做戏。衣身将脸深深缩进帽兜里,生怕飞鸢瞧见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多少钱?”终于,飞鸢自觉火候已到,开始问价。
黑雾从柜台下拿出一块牌子,亮给飞鸢看。
“十万金?”飞鸢当即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去抢?”
黑雾木呆呆地一动不动。
“不行!太贵了!最多五万金!”飞鸢痛心疾首地表达着对“奸商”的愤怒。
黑雾晃了晃,看得出是摇头。
“那。。。。。。六万?”飞鸢试探着。
黑雾继续晃荡。
“六万不行啊。。。。。。七万?就七万!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这么破的风筝,你也好意思卖这么贵?你也不看看,除了我,谁还肯买?错过我这般好的顾客,只怕你再等一百年——不,一千年,也不会有第二个来问你这破风筝!”飞鸢的一字一句,都学着孟婆的口气,甚至表情动作,都学得丁点儿不差。只是,她的身架委实宽厚了些,与孟婆的摇曳生姿差了何至十万八千里,倒像是肉山在哆嗦。
那黑雾依然一副木呆呆的样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飞鸢直说得口干舌燥,脾气一上来,索性“啪”地将一只口袋丢在柜台上,“喏,七万金!就这么说定了!一文不少,我可就拿走这破风筝啦!”
她一口一个“破风筝”,极尽嫌弃,却紧紧抓着风筝不撒手,扯着衣身飞也似地冲出杂货铺子,仿佛生怕那黑雾冲过来拦着不肯卖似的。
衣身被她一路拽着跑了好远去,这方停下脚步。
“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嘛?”衣身满心敬佩,“你胆子可真大!”
“所以,我就逃了呀!”飞鸢嘻嘻笑道,随即又哼唧唧,“那老板也真黑!”——也不知她指的是老板心黑,还是生得黑。
飞鸢一直想要一只风筝。
她名唤“飞鸢”,“鸢”,也是风筝的别称。这名字是她娘起的,可实际上她娘也没见过风筝,只是听她娘的娘说,鸢可以飞上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饿鬼就没有不想离开饿鬼道的,所以她娘给飞鸢起了这样的名字。
冥界的风是幻风,托不起风筝飞。所以,在冥界,没谁放风筝玩儿。好这个的,也只将风筝当个漂亮的装饰品,挂墙上、挂腰间,或者配上流苏插发髻。这些做工精美的风筝,徒有风筝之名,却并不能在天上飞,可售价却贵得吓死人!所以,飞鸢以七万金强买了一只破风筝,颇为得意,深觉着自己占了便宜,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你真得会补风筝?”飞鸢需要衣身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有什么难的?”衣身下巴一抬,“不就跟补衣服一个样儿嘛!”
补风筝与补衣服一样?飞鸢捏了捏手中的风筝,只觉着好似握着一团没有分量的云,有点怀疑衣身是不是吹牛。
补风筝,手艺和材料同样重要。这只蜻蜓风筝又轻又软,不知是什么材质。衣身说最好是用同样的材质去补,又选了几种颜料,要飞鸢一并找来。而她则在琢磨怎样才能将风筝上的污渍去除干净。
“黑雾老板”是手势表达得很清楚——要擦。可问题是,拿什么擦呢?风筝上的颜料会不会洇开?用帕子还是用刷子?有些污渍看上去油腻腻的,是不是还得用旁的法子才管用?衣身只手撑着下巴,轻轻拎着蜻蜓的尾巴,有点儿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