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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么年来,她从来不悔。只是,砍了老情人的头,她多少有那么一丢丢内疚,多烧两迭纸钱,不过是图个自己心安罢了!
数千年前,冥界生乱。二十三路大小鬼王集结叛乱,想要掀了地府自立为王。泰山府君运筹帷幄,将各路叛军打散打乱,很快扭转了颓势。小鬼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最后,二十三路叛军只剩下五支,各自由大鬼王带领着,继续负隅抵抗。
冥界发生叛乱,影响的不仅仅是冥界,还牵连到各世各界。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人间界了。那些年,死的死不了,投胎的投胎不了,阴阳关前,奈何桥头,乱得不成样子。就在那个时候,孟婆“咣”一脚踹翻了汤桶,阴着脸在奈何桥头竖起一块大牌:暂停发汤。
孟婆再出现时,是在战场上。她身着鲜红长裙,一手持寒光宝剑,另一手拎着个血里呼啦的球,□□的白骨龙马喷着黑绿色的鼻息,一路疾驰而来。
白骨龙马在阵前剎住脚步。孟婆将手中的血球丢到主将脚下。众将定睛一看——我的妈呀,人头,啊不,鬼头一颗!
一将下马,将那鬼头捡起来仔细一看,惊得当场大叫:“苏祁!”
现场一片哗然。
苏祁是有名的大鬼王,亦为此次叛乱的主力之一。而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孟婆的情人——自古英雄配美人,完全合理!
苏祁本是一方诸侯般的人物,谁都没想到他会叛乱。他武艺高强,又会带兵打仗,委实是泰山府君麾下的一员猛将。泰山府君待他也不薄,故而骤闻苏祁为叛,怎么都不相信。
孟婆也不相信啊!她怎么都想不通苏祁做甚要叛乱。可想不通归想不通,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做的。
于是,孟婆只身独骑,摸进苏祁的叛军大营,割了他的脑袋。
再威武的将军,再了得的英雄,一旦被割了脑袋,与寻常死鬼也没什么两样。苏祁死时,既没有尸身不倒,也没有血溅八丈。倒是孟婆满身染血,生生把那件娇嫩的杏黄长裙染成了鲜红色。
苏祁一死,叛军大乱。主将当机立断,趁乱发起攻击。之后,没出三个月,就彻底平息了叛乱。
之后,泰山府君论功行赏,诸将都说要给孟婆记大功。孟婆却一力推辞,实在推不过,便提出以战功换样东西。
她要换的,便是苏祁的无头尸身。
第二百二十五章
在冥界,寻常鬼魂乃阴气凝结出形体,并合前世未忘的记忆,方能举止言辞如生人般。但若得泰山府君敕封,法出金口,得赐阴身,那可就不一样了。阴身,不仅有莫大的好处,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孟婆因功德而得赐阴身,苏祁因战功而得赐阴身。
寻常鬼魂死后,阴气四散,化为乌有。而有阴身者,即便死了,阴身不散,若抢救及时,说不定还能捞回来半条命。
只可惜,苏祁没那个命!杀他的是孟婆。孟婆一剑削首,随即在断腔处“啪”地贴上半张符纸,运剑如飞,在苏祁的阴身上飞快地划出另一半符纹。苏祁的血顺着剑尖不断涌出,直至,无血可涌。
血尽了,阴身上遍布符纹,苏祁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太上老君亲来,也没戏!
于孟婆的请求,泰山府君大为惊异,不免多问两句。
孟婆却神色淡然道:“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情罢了,”她微微一笑,腮边梨涡微现即消,“怎么说也好过一场——”
苏祁再厉害,现如今,也不过是个无头死鬼,连转世投胎的可能都没有。而孟婆的功劳却是大大的——她要以军功换一具无头阴身,可谓“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泰山府君本就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封赏孟婆,见她求这个,便乐得顺水推舟。而其他鬼,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夸孟婆明辨是非大义灭亲的,有赞她淡泊名利的,当然,也有骂她的。
他们说,这是孟婆以退为进——她与苏祁是老相好,苏祁叛乱之前岂会不知?不过是怕泰山府君秋后算账,这才砍了老相好的脑袋作投名状!现如今,又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德性,啊呸——没得让人恶心!
当然,更多的鬼是怕她的。这婆娘恁地心狠手辣。相好了几百年的老情人,说砍头就砍头,还砍得透透的,连一丁点儿活路都不给!啧啧啧,真个毒妇!
反正吧,他们说他们的,纵飘进孟婆耳中,她也只做不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熬着极其难喝的孟婆汤,阴恻恻地盯着奈何桥头的投胎鬼们喝得一干二净,或者一手叉腰一手翘着丹蔻殷红的兰花指,挨个从温泉苑的丫头婆子杂役们头上点过去,高声骂道:“都给我惊醒点!若惹了客人着气,老娘扒了你们的皮!”
温泉苑的生意愈发好了。那些背地里骂她的鬼,一抹脸,照样笑眯眯地来泡热澡,袒胸露怀,手里还擎着沁凉幽香的露酒。
孟婆得到苏祁的无头阴身后,不烧不葬。她化去血肉,只余一副骸骨,然后一丢,竟将那骸骨丢去了一处山涧里。自此,冥界又多了一条阴阳路,有了“鬼王崖下鬼王骨,鬼王骨里走亡魂”的说法。
众鬼只当孟婆那一丢是随意而为,却不知那处山涧,曾经是她与苏祁定情之处。
彼时,苏祁曾遥望高高山崖上的青天白云,羡煞极了,“若能得一日清风朗日,便是死也值了!”孟婆笑话他,“你舍得这一身曜曜铠甲?”
苏祁神色一暗,眸底浮现两朵幽幽绿火。
孟婆猜他有心事,却并不追问——都是成千上万年的老鬼了,谁没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是,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