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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眼珠子怎么了?”衣身不明所以。
“哦,对了,你不懂这个。我告诉你啊——”飞鸢略带紧张地正色道,“蚳豸靠吸食阴灵成长。它身上的人脸,就是那些阴灵。当人脸的眼珠子全部变红,阴灵就会反过来吃了蚳豸,变成极厉害的恶灵。一旦变作恶灵,那可就了不得了——怎么个了不得法,我也不晓得。可听娘子讲,宁上刀山,莫遇恶灵,可见那恶灵凶极了。”
飞鸢带着后怕地叹气道:“听说,那日围捕蚳豸时,伤了六七个护卫呢!说来也奇怪——蚳豸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平日里见着一只都难得,怎地竟有三只在一起?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叹完气又摇头,两腮的肥肉如丰满多汁的葡萄串,一动就晃荡。
“后来呢?”
“后来啊——蚳豸就被送走了呗!”
“送去哪里?”衣身越来越好奇。
岂料,飞鸢两手一摊,“这我哪儿知道啊!娘子说,蚳豸那玩意儿毒得很,只杀死是没用的,还要将它吸食的阴灵一一清除。不然,阴灵怨毒不灭,就是祸根。”
忽然,她猛地一挥手,像是要挥散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似的,“咱们别说那个了!那玩意儿,晦气得很,我想想都发寒!”
飞鸢因着发现蚳豸首告之功,而得了孟婆的奖赏。她又意外得了衣身烧与她的金山银山,外带一双漂亮的绣花鞋,一时之间,竟成了温泉苑的热门人物。大抵,做鬼与做人一样,好运气来时,就跟石榴结籽似是,一来来一串。
园子里那些平日时看不上飞鸢的鬼,有羡慕的,也有发酸的。可既然飞鸢得了孟婆的青眼,那些惯常捧高踩低的,也就转了风向。便是平素里帮飞鸢炸小鬼的婆子,也会多放一勺油,出锅后还大方地撒一把香粉,令那一锅炸小鬼顿时高档了不少。
飞鸢还是待在温泉苑里,却不再是最底层的打杂丫头,而在半山腰的汤馆里做事。
温泉苑的规矩,从山底到山顶,依次是从最便宜的大澡堂子到最昂贵的贵宾私馆。能在半山腰的汤馆里做事,不知羡煞了多少鬼。
说来也奇怪——自此,飞鸢就好像脑子突然开窍,说话行事都柔软起来,不再是过往那个傻不愣登的肥妞儿了。
渐渐地,孟婆便会隔三差五地将飞鸢带着身边,传个话,送个东西什么的。飞鸢也乖觉,虽被孟婆看重,却并不炫耀,也不仗势欺人,嘴巴更是紧得跟蚌壳似的。孟婆越发满意,便生出了培养飞鸢的念头。
当日,孟婆将飞鸢从饿鬼道带出来,的确是存了点儿怜悯之心,可根本原因是她与飞鸢她娘做成了一笔交易。
飞鸢是个没心眼的傻子,脾气又倔。初进温泉苑时,被其它老鬼欺负,吃了不少亏。后来,她明白了非但“人善被人欺”,鬼欺负起鬼来,手段更厉害,便不再那么倔了。
因着飞鸢是饿鬼出身,并非亡魂,因此,并不能在冥界自由行走。孟婆将她圈在温泉苑里打杂,好歹有吃有穿,不再受那“舔水喷火,啮石化焰”的苦楚,算得很对得起她娘了。哪承想这丫头竟发现了蚳豸,第一时间报到孟婆处,让孟婆得了好大一桩功劳。
三只蚳豸——其中一只更是与化身恶灵仅有一步之遥!这功劳,便是泰山府君都要赞一声“鬼府巾帼”,更勿论会在《仕品录》上落下重重一笔。
仕?不错,正是“仕”——孟婆可是冥府里有官服佩官印的正正经经官员一枚!人家还有敕封咧,北斗大帝堂前亦有一席之地!
醧望台,奈何桥,便是孟婆的办公场所。
上了醧望台,经过奈何桥头,所有投胎奔生去的鬼,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好将前生往事悉数忘却,干(稀)干(里)净(糊)净(涂),清(痴)清(痴)白(傻)白(傻)地跳入轮回大门。
孟婆的活计,就是守着奈何桥头的一桶孟婆汤,盯着每个鬼都要喝得一滴不剩。众鬼皆知,冥界有“三难”,即:黄泉的河难渡,谛听的口难开,孟婆的汤难喝。孟婆汤能与另两样相提并论,可见其滋味难喝到了何种程度!
当然,也有那性子粗横的刺头儿,一口下去就要摔碗。可碗还没砸到地上,脖颈就被孟婆一把掐住,反手一丢,便丢给十几丈外的押解阴差,气定神闲道:“若摔坏了碗,老娘拧了你的脑袋剔了头皮作汤碗!”
——从没谁怀疑这是孟婆在说大话!
因为,她真地做得出呀!
孟婆去鬼王崖,是为了祭奠老情人。祭品颇丰厚,美酒、肥鸡、糕点、果子。。。。。。沉甸甸地装了满满一大筐。末了,孟婆想了想,又翻出厚厚两迭纸钱,硬是塞进缝里。
飞鸢吃力地扛着大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待得行止半途,她忽然“啊”地一声,停下脚步。
“干嘛呢?快点走!早去早回,回去还得熬汤呢!”——孟婆手下做事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可熬孟婆汤一事,却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飞鸢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娘子,咱们也要烧纸钱吗?他。。。。。。能收到吗?”从来都是活人给死鬼烧纸钱,从来没听说过死鬼给死鬼烧纸钱!
孟婆一愣,随即无所谓地淡然一笑,“自然是收不到啦!那死鬼,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聻也做不得!烧纸钱嘛。。。。。。也就是个意思!毕竟——”
她顿了顿,没再说后面的话。毕竟——那死鬼的头,是她亲手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