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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蹿到一半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巨大的横梁被火舌舔舐,火光映在少女的脸上,她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我咬着牙折返回去,用力叼住女孩衣角想着将她从横梁下拽出来,可是我的力气太小,我做不到。女孩无力地抬起手,像是要和我说点什么,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我执拗地死死拽住她的衣摆,她的手在半空中画下了一道轻盈的弧线然后重重坠落,激起地面的微小尘埃。死亡离我如此近,我感觉到脑中轰然一声。
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睛,热浪,红云,火焰向我张开了温暖的怀抱,我默默闭上眼睛。
大火吞噬了我的身体,却又像没嚼烂一样吐了出来。我四仰八叉躺在烧焦的横梁上,身上的伤痛灼热仿佛被冰水迅速冲刷过一遍,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睁开眼睛,感觉身体异常的轻盈,可以听到更多的声音,有救援人员将已经烧成黑色炭条的横梁抬起,少女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开始微微颤抖脸颊逐渐有了血色,我甩着尾巴从墙角溜走,没有人注意到。
月亮升起来了,我沿着河岸慢悠悠走了好久好久,津河水倒映出我的影子,我看着河水中少了一圈白绒毛的尾巴,我说怎么我做了那么多好事都不见得它少呢,呵,原来,是要我以命易命。
这就是我尾巴上失去第一圈绒毛的故事,常言说,猫有九条命,而我的尾巴上也恰好有九个圈,看来老天爷是让我耗尽所有的命才能给一丝丝成仙的机会。
我自知这所谓的成仙机会渺茫,自然也不抱什么大希望。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直接找个诊所啊医院啊火葬场之类的地方,不用一天,估计半天都用不了,我这九条命就都换完了,可是说实在的,我不愿意。
第一个百年,就这么度过了,白色的绒毛消失了一圈,我竟然奇迹般地学会了飞翔,我可以借着月色在天际遨游,俯瞰整个津华城。
对于我而言,这项技能大大增加了我做好事的频率,哪里有需要,我一眼就能看到。
冬天的时候,津河在月光下化成了一条白玉带,我踏雪走在晶莹透亮的河面,像是踩在一面水银镜子上。
镜中倒映着我的长尾,尾巴上七个白圈像是在彰显着我刚才有多威风。
是的,我又失去了一个白绒圈,这一次是救了两个在冰面追逐打闹的半大孩童,冰面碎落,孩童落水。我从云端看到,毫无美感地降临水面,一个猛子扎进去,津河的水几乎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毛皮浸透了水,活像一只湿漉漉的水鬼。蹿进河中叼住二人衣摆再腾挪出水,时间不过只是一瞬的事。我的后腿从未如此有力,蹬腿再一蹿,二人被我甩在河对岸,而我则是甩掉毛发上的冰碴优雅而去。
说实话,我开始有点享受这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我,就是这片津华大地上的暗夜英雄!
在我第五个白绒圈消失掉之后,我掌握了能化身成人的能力,我可以以人的形态行走世间,这让修行变得更加方便,是的,我姑且管这件事情叫做修行。
这百十年里,我从过军,保卫家国;当过兵,抗洪抢险;学过医,救死扶伤;教过学,开蒙稚童,我是千千万万个津华人之一,我曾无数次与生死擦肩而过。
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就这么一直活下去,做个人也不错。
我眼睁睁看着津华城的城主迭代,我教过的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交过的朋友一个个化为尘土,我不会老,也不会死,就这么睁着双眼看着宽袍大袖化成背心长裤,津之眼上亮起霓虹灯,津河水面邮轮船渡,这是现代化的社会,我到了七十年代。
这一年的城主是个外来户,据说是有着东洋血统,行事风格都往东洋靠近。东洋作为岛国,四面环水,不知道这个城主是不是思念家乡,竟然也下令将津华城改造成东洋风格,安排手下日以继夜挖掉津华城所靠之山华山,力争让津华城也变成一个四面环水与世无争的小岛。
人民怨声载道,可挖山之工不停,眼见着山体越挖越薄,华山上常年青翠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走,或许是津河感应到了自己老兄弟华山的呼救,终于在这一年,决堤了。
血色狂欢
津河原本是东流入海的河,一夜之间发了怒,竟然海水倒灌,将这小小津华城恨不能吞噬殆尽。原本矮小的居民楼瞬间被夷为平地,高高的钟楼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塔尖,河水簇拥着砖石瓦砾堆迭而上,人们惊恐地四散逃命。
我站在人群中,听到津河水欢笑着奔腾,我仰起头看到沉沉的天幕之下,华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当人当了这么多年,两脚突然离地居然有些不习惯,我双脚虚空蹬了几下,离地大约有个四五丈才勉强可以迈开步子在云中行走。
我走到华山边,劝他收留那些受灾的难民,华山沉默不语,我走到津河畔,劝他停止涌动波澜,津河却笑道,“我放过他们,谁放过我?你且看华山今日,岂不知将为你我之明天?山有挖空日,河有穷竭时,人心不足,今日你为修行求我,却不知,来日你的修行却被谁消磨用尽!“
我见华山,华山悲恸,我望津河,津河愤怒;我俯瞰着整个津华城,哭声啸天。
这哪里还是曾诞育过我的家园,这是人间地狱。
我难过地看着洪水漫过的津之眼,口中话却是对津河说,“即便有那一日,也是我心甘情愿。”
轰隆隆,雷声大作,滂沱大雨如擂鼓般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