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片刻,萧月音习惯了这倒挂的极度不适,强忍住作呕的冲动,将紧握在手中的东西,竭力拿到了眼前。
尽管视线模糊、尽管人还在不停震荡,可是她看得真真切切,这个被男人戴在手腕上的东西,她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之前在鸭渌府的那段日子,她同大嵩义见过几次,每一次,大嵩义都在把玩这串佛珠。
不管掳走她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大嵩义,被她死死捏在手里的这串佛珠,都能救她性命。
又一阵颠簸,萧月音咬断佛珠的绳链,将散下的佛珠,一颗一颗有序地沿着快马前进的路途扔下。
裴彦苏会来救她的吧。
和上次一样。
112。
大嵩义身为渤海国的一国之君,又是倾举国之力崇佛礼佛的头目,自己贴身佩戴的佛珠,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沉香佛珠,颗颗饱满圆润,香脂含量极高,色泽乌黑、几乎没有任何斑纹,品相完美至极,即使在颠簸的途中,萧月音仍然能偶尔嗅到那醇绵沁心的暗香。
可惜这样的极品,要被她用来作路上的标记。
眼前晃荡的官道逐渐变成密林,满耳都是马蹄践踏落叶发出的清脆声响,而随着她将手中最后一颗佛珠扔下,这一路飞奔的骏马也在一声“吁”后,立刻收束脚步。
萧月音听出来了,这似乎是大嵩义的声音。
她被带到了一间林中的木屋,木屋不大,里面的陈设日常,一看就被人使用过不少的时日。
若不是守林人用的,便是大嵩义在此已经待过一段。
光是“音音”二字,足以令隋嬷嬷脊背生凉。
王子竟然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那个小贱。人。
而他口中的指责,也当然都是事实。几日后,兰昌寺内的早已为慧真大师准备好的筵讲盛会,终于顺利开始了。
萧月音早早便起床准备,一身朴素衣衫的她,不顾连日来的辛劳,在帮助慧真大师做好了一个时辰的筵讲象寄译鞮后,便向大师告别,匆匆离开了兰昌寺。
她与大嵩义定下的条件,是她帮助慧真大师顺利完成筵讲,大嵩义便提前将裴溯和静泓等人,先从陆路送回漠北的境内。
从宅院回来的这几日里,她都住在兰昌寺内,不仅再也没有见过裴溯,就算是同住在兰昌寺内的静泓,也并未与她见过。
是以,眼下一切前途尚未明晰,提前得了大嵩义的允准,她一定要来为他们送行。
“公主,”即使知晓于礼不合,热泪盈眶的裴溯仍然忍不住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这位公主儿媳,在她耳边说道:
“从前在邺城,阿娘听闻了你许多事,对你一直都存了偏见……这一路以来与你相处,阿娘才知过去粗陋浅薄,公主善良聪慧、能人所不能,忌北他修了八辈子福气才能有公主这样的妻子……”
裴溯难得动容,萧月音心头酸楚难忍,也跟着惹下了泪来。
“阿娘不必说这些话,这一路来阿娘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萧月音哽咽回抱,“我生来丧母,也早把阿娘视作亲生母亲,为了阿娘做些小小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其实,又岂止是照顾,裴溯对她,有千般万般好,还有从来无条件的信任和偏袒,都令萧月音感到愧疚。
愧疚于自己对他们母子的欺骗,愧疚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对她的好。
所以,她才更要离开他们、换真正的永安公主来。
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的话,萧月音擦干了面上的泪珠,却见裴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
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裴彦苏,就立在她身后一丈的距离,墨绿的眼眸里有复杂而深邃的光焰,她扫了一眼,便往旁处走去。
今日送别母亲,裴彦苏作为独子,来也是应当的。渤海国西京的位置比幽州和直沽都还要靠北,即使是夏夜,晚风也吹得人脊背发凉。
萧月音的视线落在毓翘想要为她开门、要伸不伸的手上,停留几息,最终向下,伴随着她并无半分热度的话语:
“罢了,看了也无用。”
然后一面回身,一面嫌弃地自言自语:
“本公主乃万金之躯,所见所碰之物都要精挑细选,驸马自己不中用受了伤,那血淋淋的场面,本公主还是别看了,免得晚上睡觉做噩梦。”
末了,又像是回忆起曾经的不堪一般,向那两名宫婢翻了个白眼,气鼓鼓说道:
“上次,驸马就非要拉着本公主去看活。剥。人。皮,本公主接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才终于忘了!”
疾步穿过廊庑,有一纤弱身影盈盈立在尽头,夜风将斜照的笼灯吹得飘忽,那落在裴溯娴静面容上的光线,也跟着飘忽起来。
“阿娘。”萧月音瞬间将方才的种种张狂收了起来,客气地向裴溯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