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齿痕,印在她的肩上,却撕扯着他的心。想必那一刻,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那一刻,她一定在呼喊他的名字,渴望他来救她。
"对不起,对不起,阿房,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你生气了吧?不会,你那么温柔,怎么会和我生气?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一辈子熬汤给我喝,陪着我策马驰骋,看日出日落,看四季更迭。……"早已语无伦次,却依然锲而不舍。就这样说着念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从白昼到黑夜,从日出到日落。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过去,新月如钩,爬上中天。
房中未燃蜡烛,一片漆黑中,深情低语仍在继续。苍落尘的嗓子粗粝沙哑,仿佛就要磨出血来。
苍落尘生就内敛淡漠,这两日说过的话,大概比他十几年说过的还多。嗓子早已疼痛难忍,他却依然用最深情、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藏在他心中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水家村中的两小无猜,还是六年远隔的相思。从相知到相守,从相聚到离别。甜蜜苦涩,幸福痛苦,从苍落尘口中一一道来,在这样的场景中,令人闻之心碎。
"主子,一个时辰已到。"门外的侍卫尽职提醒。
"嗯。"苍落尘淡淡应声,起身将蜡烛点燃,向另一侧的圆桌走去。
上面,并排摆着两个托盘。其中之一,是之前侍卫送进来的饭菜,丝毫未动,早已凉透了。
苍落尘不理,径直将手伸向另一个托盘,上面,是军医调配的药膏。这一日一夜,已经用了六七瓶,却未见什么效果。
这里又极为偏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寻找大夫的侍卫至今未归,更不用提齐国的御医了,恐怕最快也得五日工夫才能到此。
军医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每次来送药,也不似先前那样诚惶诚恐,而是麻木呆滞,宛如行尸走肉。
拿起药膏回到床边坐下,照旧涂抹一遍。手指抚过那依旧冰冷淡青的肌肤,苍落尘漆黑的眸中,水雾泛起,盘旋几圈,终未落下。
不能哭,哭了,便意味着放弃希望!
将绒毯裹紧,苍落尘起身将剩余的药膏放回桌上。再回头时,眼角猛然闪过一丝晶亮。
血丝密布的鹰眸蓦然圆睁,转瞬回到床边,将视线停留在那清亮的痕迹上。只见阿房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半干的水痕,沿着她的脸颊,划出完美的弧度。
这是……泪痕?
仿佛为了证明,又是一颗珠泪在阿房眼角凝结,顺着方才那道痕迹滚落。随即一颗接着一颗,如断线珠子,越来越多,枕上,很快氲成一片。
这,不是幻觉吧?
颤抖着伸出手去,苍落尘从未如此刻这样犹豫不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大喜大悲。
手指,很快触到了她的脸颊。潮湿,温热。这不是幻觉!阿房她真的在流泪!
沾着她眼泪的手指,顺势滑到颈间,抚上她的脉搏。虽然肌肤依旧冰冷,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脉搏,比先前明显有力了许多。
"快!叫那个军医来!"苍落尘一边大吼,一边将阿房抱起,语气狂喜,"阿房!阿房!"然而,无论苍落尘如何呼唤,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泪水滑落得更加频繁。
军医气喘吁吁,闯进房来,他顾不得行礼客套,连忙奔至床边。
见苍落尘早已将阿房手腕露出,急忙伸手把脉。片刻,喜上眉梢。哈哈哈!他的命保住了!
"苍将军,大喜,大喜呀!"军医一扫这几日的垂头丧气,半死不活,连声向苍落尘道喜,"这位姑娘终是挺过来了,现在已无大碍!"闻言,苍落尘亦忍不住身子一震。虽然始终相信阿房不会忍心留他一人在世间孤独,但是真的听到这个喜讯,他依然有如身在梦中。
"既然无碍,那她为何还不醒来,却只是泪流不止?"苍落尘不放心地追问。
"这位姑娘所中寒毒甚深,能挺过来已属不易。此刻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之所以泪流不止,乃是因为听到苍将军的殷殷呼唤,心有所感而不自禁的反应。只需再稍等片刻,待她神智恢复,自然会清醒过来。我这就去熬制些安神醒脑之药,以助她尽快恢复。"见阿房终于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军医立刻有了精神。向苍落尘施礼告退以后,立刻一溜烟跑去熬药。
抱着阿房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向来冷静淡漠的苍落尘,此刻亦是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他的阿房,终于平安无事了。压抑已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滴滴坠下,与阿房脸上的泪痕交织相溶。
"落尘哥哥,你……哭了?"虚弱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虽然低不可闻,但是听在苍落尘耳里,不啻惊雷。
低头对上阿房的眼,那双紧闭的明润水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目光迷茫,带着难以置信。
"是,我哭了。"拥住阿房的手臂更加有力,失而复得的狂喜之情让他难以自持。
"这是哪儿?我不是做梦吧?"伸手想要拭去苍落尘眼角残余的泪痕,动了一下,却发现身子被束缚,手臂裹在毯中,一动也不能动。
"别急,先喝点水,我慢慢告诉你。"听着阿房沙哑的嗓音,苍落尘心疼至极,浑然忘了自己的嗓子更加干渴,他起身走到桌边,却发现壶中的水早已冰凉。
门外值守的亲卫营侍卫听到房中声音,神色间也难掩喜悦。主子对阿房姑娘的情意,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这次阿房姑娘有什么万一,还不知他们痴心专情的主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对于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他们也是既怜惜又尊敬。如今得知她平安无事,自然也很欣喜。
听到苍落尘找水,早有伶俐的侍卫提过一壶热水送了进去,随即向后退出十余步,将隐秘的空间留给二人。
阿房此刻,神智渐渐清醒。由苍落尘扶着喝了几口水后,忽然察觉自己绒毯包裹下的身躯未着寸缕,脸上顿时绯红一片,低垂着眼,不敢再看苍落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