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些愣头愣脑的年轻人不顾危险,纷纷跳进浑浊的洪水里,试图打捞那些淹死的猪羊鸡。
这些家畜,原本都是农民们一年的希望啊,全家人劳心费力地喂养了那么久,就盼着年底卖掉换几个钱,好给家里的婆娘、娃娃买身过年的衣裳。
现在,它们却被大水无情地淹死了。
淹死了也不能浪费,大家都知道,这些呛死或被淹死的牲畜都是可以吃的。
为了不让一年的心血白费,好多人都不顾危险,跳进洪水里,争抢着能捞到的一切东西。
蹚在这浑浊的洪水里,海龙的父亲心急如焚,胸膛和嗓子眼就像着火了一样,干渴难耐。
他急切地想大声呼喊走在前面的儿子,可是口干舌燥的他,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干涩得竟挤不出一句话来。
一路上,洪水湍急,他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整个人浑身沾满了泥泞,狼狈不堪。
头上的帽子也不知去向,什么时候鞋子跑掉了一只也不知道,直到踩到一块砖头上,脚被硌得生疼,他才猛地惊觉。
海龙阴沉着脸,不时地回过头冲着父亲声嘶力竭地大吼:
“赶紧回去,不要跟我去了!”
说着,他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那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是泪水的液体,顺着手臂一直滑落。
随后,他一言不发,只是奋力地往前走,往前走。
当他们艰难地来到窑厂,站在那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上时,眼前的景象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心头。
父子俩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昨天还热闹非常,充满生机的窑厂,此时已然沦为一片废墟。
满院子的砖坯、瓦坯在洪水的浸泡下,都化作了一滩滩黄泥汤。
砖窑瓦窑呢?窑工宿舍呢?还有那些粗手大脚、憨厚朴实的窑工呢?
海龙纳闷地想,眼神中透出无尽的茫然与恐惧。
海龙不理会父亲投来的疑惑眼神,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直愣愣地朝着窑工宿舍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着心肺,充满了痛苦与愤怒。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熟悉的面孔。
那个总爱和他开玩笑,嚷着要和他攀亲戚的大师傅柳锁子,还有干活时充满激情,总爱喊唱着劳动歌曲的秃头王文虎;以及那个怕媳妇的满仓。
每个月发工资时,满仓的老婆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窑厂,连哄带骗地拿走他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工钱,只给他剩下不到十块钱的毛票,然后假装亲切地对他说:
“满仓,下工了早点回来,晚上我给你吃白面馍。”
听到这话,满仓羞得满脸通红,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他窑工见状,便会一起大声哄笑:
“满仓,下工后洗干净些,晚上让你吃白面馍。”
然而此刻,他不敢想象,当洪水咆哮着吞噬来不及躲避的他们时,他们该是怎样的惊恐万状,会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后悔来这里干活?
这些窑工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呀!
海龙的内心,像是被无数的钢针深深刺入,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锥心之痛中失去色彩,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