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德和尚、年瑞卿均抚掌称善。惟以双门底下,日间民众来往众多,不易窜上城楼,须俟于夜阑人静之后。三德和尚然之,乃决定是晚三更子时过海。
是夕,众人结束停妥。年瑞卿以宝剑失去,只得在寺中另择一剑以替代。方世玉则腰插软鞭,苗翠花则在海幢寺镇守。三德和尚藏一铁尺于长衣之内。将近三鼓,三人步出海幢寺,至金花庙码头,乘舟渡过江边。
时则樵楼刚报三鼓,路上行人已绝。三人沿江边行至天字码头,摸索而至拱北楼外,飞身过城濠,直至楼下,则城门紧闭,鸦雀无声。年瑞卿首先耸身一跃,跳上城楼。方世玉、三德继其后跳上,闪身直入拱北楼内。
打更九正倚墙入睡。年瑞卿一个箭步,抢埋打更九之前,一手紧握其颈,一手按其腹。年瑞卿力大如牛,打更九动弹不得。方世玉取黑布带将之捆缚,并以木塞入其口,推之于床上。三人据其楼。
年瑞卿更为打更九报时刻。时刻不报,盖恐楼下守兵思疑也。三人据拱北楼以为巢穴,俟天色大明,即动手侦察矣。
年瑞卿视铜壶滴漏之尺,由子而丑,由丑而寅。城内晨鸡初唱,高声而啼。年瑞卿曰:“三德大师,此处有两窗,由此下瞰,双门底之一切可以尽收眼底。你诱高进忠等至此,我二人则于此窗跳落,必可万无一失矣。”
三德和尚从窗口下窥,此处适为太平沙,默念从此向北直行,经禺山市外,再行则为惠爱街,乘天尚未明之际,由拱北楼窜出,向城内行来。
总督官舍之对门为一旷地,之南是为品荣茶居。三德和尚施施然踏入品荣茶居之内。斯时经已天色大明,三德和尚择座位面对总督官舍者,令伙计取美酒二斤来,点心数事,浅斟低酌,目灼灼而视官舍之门。
时已辰刻,美酒二斤已尽矣。三德和尚已略有醉意,但官舍内仍未有人行出,颇不耐烦。正焦急间,忽见官舍内有三人策骏马而出,全身戎装,腰悬长剑。为首一人年在三十左右,谛视之高进忠也。其后二人,则为方魁、鲍龙。三德和尚大喜,立即起座找数,衔尾而追。
其三人之马,修伟异常,足力甚健,绝尘而驰,行人辟易。三德和尚右手掀起长衫,施展轻功,紧追不舍,初意原欲诱三人至拱北楼施以袭击,但是三德和尚虽运用腿力,却不能赶过三人之头,只是紧紧追及而已。见高进忠等由惠爱街直至城隍庙前,转入仓边街,直上小北,三德和尚大奇,三人胡为清早而赴小北乎?仍追随不舍。
过小北门外,远见三人加鞭策马,马怒而四蹄齐飞,高进忠等则顾盼自豪也。三德和尚憬然而悟,念三人其效古之英雄豪杰,驰马击剑,以俟将来为清虏走狗也,大恨咬牙切齿,欲衔尾而追击,奈三人之马,似是神驹,无法追及,转念三人必回来者,俟诸于小北门,以逸待劳,其胜必矣。
高进忠等三人飞驰而去北郊,直至萝岗洞。时在秋月,岭南气候,尚在已凉天气未寒之时,罗岗景色,至足怡人。三人就在洞外酒家,黄鸡白酒,陶然共醉。
只可怜三德和尚俟于小北门外,久久而未见三人之归。更可怜年瑞卿与方世玉二人,潜匿拱北楼上,伺机袭击高进忠等,虽有干粮预备,但不敢下楼半步,恐为人所发觉。最苦者,莫如床上之打更九,手足被缚,欲喊不得也。
三德和尚由朝早候至午后申刻,始望见北郊十里外,沙尘滚滚,铃声当当,知道高进忠等驰马而归矣,大喜,立于小北门内。
高进忠一马当先,飞驰而入,远见一富家公子在仓边街前缓缓而行,闻马蹄声并不躲避。
高进忠大怒,策马直跑。马向公子背后奔来,将及,路人均为公子危矣,只见马头恰到公子背后,公子左手掀起长衫之角,一转身,伸出右脚,一个滚堂腿向马之前蹄一扫。迫一声,马蹄虽雄伟,却抵不住公子之腿一扫也,马蹄当堂扫折,颓然而倒,把高进忠掀下马来。公子在身上抽出铁尺,迎头便打。高进忠就地一滚,滚离四五尺外,一翻身跳起来,拔出佩剑,正待迎战,方魁、鲍龙亦策马而至矣。二人拔剑,想冲前帮助,但仓边街内道狭窄,两马不能并行,只得下马追前。
高进忠已大喝曰:“何方强徒,竟敢拦途行刺本官耶?”
公子仰天哈哈大笑,举左手将瓜皮帽向后一拨,辫发应手而脱,则牛山濯濯,彼面阔口方、胡须大眼者,非三德和尚耶?
三德和尚右手执铁尺,拦住去路。高进忠大怒,就地一跃,跳过马背,挥剑向三德和尚当面劈下。
三德和尚并不还击,只发足向后而奔。高进忠喝曰:“三德秃奴,往哪里走?”一路衔尾追来。方魁鲍龙亦随其后,弃三马而不顾。盖三德和尚转入繁盛街道,行人拥塞,策马不便飞驰也。
三德和尚有意引高进忠至拱北楼下,施以暗袭,以故向双门底而奔。高进忠果然中计,一路衔尾追来。年瑞卿、方世玉二人,在楼上远远望见三德和尚奔来,高进忠在后追逐,二人暗喜。年瑞卿抽出利剑,立于楼左之窗上。方世玉拿着软鞭,立楼垣右之城垣。
俄而三德和尚奔至矣,一到楼门,立足不走,掀起长衫,就在身畔拔出铁尺,扎起子午马,把守楼门。高进忠追至楼下,尚未动手,年瑞卿早已大喝一声,从楼上飞身跃下,直扑高进忠,利剑当头斩落,恍若飞将军从天而降。高进忠全神注意于三德和尚,突觉头上一阵狂风,知道有人在头上暗算,连忙闪过,差幸技击高强,动作快捷,年瑞卿扑一个空。
年瑞卿见一击不中,跟着一进马,把利剑一插,向高进忠咽喉插来。高进忠一退马,避开其剑。
斯时,方魁、鲍龙已衔尾追及。方世玉睇见高进忠有生力军到,亦从城垣上跃下,一鞭向方魁迎头劈下。方魁匆遽之间,猝不及避,只得举剑相迎。钢鞭打落利剑之上,叮铛一声,迸出火光。因方世玉之鞭,每节有五六寸长,第二节虽打在利剑之上,但第一节之鞭咀,却撞在方魁之额上。其力雄猛,方魁之额,当堂撞穿一孔,血涔涔下。方世玉继起一只金鸡独立脚,向方魁小腹打上。
鲍龙一见,眼明手快,一伸掌向方魁斜里一掌,方魁向左侧倾倒,方世玉之金鸡独立脚遂落空,见方魁已倒,正想一鞭打落,鲍龙已一剑刺来。方世玉一鞭搭住,舍方魁而战鲍龙。
方魁若不得鲍龙之一推一招,早已为方世玉之脚所打中,命归阴府矣。至是,鲍龙截住方世玉厮殺,方魁虽然打伤额角,尚幸身体强健,未至晕去,连忙爬起,血流披面。
这一边,年瑞卿、三德和尚二人截住高进忠。年瑞卿技击本已高强,加多一个三德和尚,更觉如虎添翼,将高进忠前后包围。方魁睇见高进忠苦战不下,拔剑割去衫角一幅,将头上伤口扎住,挺剑直殺三德和尚。六个人分三处厮殺。
高进忠在白眉门徒,本为第一名首徒,自问技击造诣,大江南北,无出其右,却不料遇着一个江南大侠年瑞卿,正如半斤八两,势均力敌。鲍龙与方世玉亦棋逢敌手,不分胜败。惟方魁技击平常,不及三德和尚之力大技高,且兼头部受伤,勉强应战。
战三五回合,方魁已无法支持,竭力向三德和尚反攻,希望将三德和尚殺退,乘机溜走。却不料三德和尚愈战愈勇,手中铁尺,如生龙活虎,上下翻腾。方魁无法招架,伤口剧痛异常,忽然间血如泉涌,冲落头巾,把左眼略一掩闭。方魁正待举手掀开,三德和尚乘其左方空虚,一进马,大喝一声,如天崩地裂,一个雪花盖顶,铁尺向左边劈下,打落方魁左肩之上,膊骨当堂打断。方魁忍痛,就地跳出圈外。
当此时也,六人剧战,已经一个时辰。拱北楼与总督衙门相距非遥,剧战之初,已有守城军士,飞报入总督衙门之内。大队八旗军接得消息,早已飞驰而至。是以方魁跳出圈外之际,三德和尚正想追上,置方魁于死地,突望见前面白眉道人、冯道德带领着大队清军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