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这个老玩意儿你……咱俩定的是小辈儿关系得亲,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这等腌臜东西了!”
公孙将军一皱眉,脸上因堆了笑而挤出的皱纹还没完全消退,便不禁又转回来指着秦老将军拌嘴。
清风扫过竹林,卷起些许叶片翻飞,似有十分细微的翠竹相撞之声,隐没于幽篁深翠。
一侧被冷落多时的楚恒也在一旁瞧着这两位活宝,忽觉有竹叶落在外袍上,抬手振了振衣。
“差点忘记和你这老家伙介绍了……”公孙老将军见笑闹得差不多了,拍了拍秦老将军的肩膀,莞尔道,“我身畔这位便是三公子楚恒,字青岩,是你的亲外孙——”
“你的堂兄弟。”公孙老将军抬头撇了一眼秦典墨,下巴勾了勾,示意他见礼。
“末将秦——”秦老将军一手撑地,利落地主动站起身,带着秦典墨正要行礼,却被楚恒出声制止。
“不必不必,二位不必。”他把轮椅往后微调,面向秦老将军作揖道,“本应是晚辈向秦将军行礼的,只因腿脚不便,只能如此草草了事,还请将军勿怪。”
秦老将军一怔,因行礼而弯下去些许的腰,连带着双腿都有些难捱的僵直。他瞳孔无神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简衣素袍的男子,分明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双腿残疾而被困于轮椅之上。
楚王再如何愧疚又有何用?楚王是能给他一世富贵繁华不假,又怎堪弥补他外孙一生的痛苦?这孩子面色惨白,听闻数年来为寒疾所扰,缠绵病榻不得治,这叫人如何能不心疼?
楚王好心思好谋算,分权散政到楚恒手上,让他入局而难淆局,又不得不为世事困顿。
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样的痛。
若是女儿看见了……
秦老将军心中一揪,鼻尖微红,语气和神色皆变了许多:“我哪算是什么将军……我不过是个莽夫,老来丧子丧妻又丧女,如今,不过来这里瞧瞧我的女儿罢了……”
“祖父……”秦典墨听出了老者语中的孤寂凄凉之意,讶然于坟冢主人的身份,开口唤了一声,似要相劝。
“我无妨……”秦老将军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来,“三公子若是不介意,老臣斗胆求着三公子私下里能唤臣一声外祖父……公子的母妃是老臣的嫡女,我从不信外界传的她什么,你也不必听那些流言蜚语!我秦家女儿清清白白,守礼守节,最是有教养!”
“老秦……”公孙老将军见他眼中似有泪光,急忙站起来扶他,“你看你这是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有我外孙子记着我闺女……”秦老将军拍了拍公孙老将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她命好,能为我留下这样一个好孩子……”
“你看你,好好回来一趟,哭天抢地的算怎么一回事?”公孙老将军道,“让小辈瞧了笑话去!”
“她没葬入妃陵,被人丢在了荒郊野外草草埋了……是我当时战事缠身不得回京,不得救她回家……我以为,这城外衣冠冢的传闻只是虚无缥缈……”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动容的哀恸和荒凉,泪水不住地在眼中打转,“典墨,你快过来拜见,这是你亲姑姑亡魂……”
秦典墨闻声,如听军令般直直对着石碑俯身跪地,扎扎实实地磕上了三个头,静默不语。
公孙将军见状,怅然长叹了一口气:“你这老头真不听劝那……”
“将军莫伤怀,”楚恒见公孙将军劝阻无力,便开口道,“秦家军平复边境,又安然回京,乃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我与外祖父得以相见,也算是喜事一桩,或是我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到教外祖父和母妃觉着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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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将军急忙擦了擦泪水,连声到没有没有,感谢地拍了拍公孙老将军的胳膊,对楚恒道:“你是王上之子,文韬武略,纵然我在边关也是听闻的。孩子,你孝顺,外祖父和你的母亲必然以你为傲。可是,外祖父既然回来了,秦家,恐是要拖累你了。”
楚恒一怔,见秦老将军面色慈爱,一时心头也难免有些动容。他其实也能猜到林家和父王的意思,便和对待孙老将军的法子一样,此番召秦家将军回玉京必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要削了秦家的功勋,收回兵符。
帝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
孙老将军当年也是如此一出,王上美其名曰顾念旧情,让孙家在京中得一闲职,孙家生活倒也算安稳美满,只不复早年盛况。
可秦老将军怎么肯。
他一生戎马,命都拴在了马背上,更何况秦家尚有秦家军在边关守着,这都是打小就跟在秦老将军身后的将士,若楚王真如此糊涂,军中试问谁又忍得住不争这口气?
“老秦,你这是说什么呢,净吓唬人,”孙老将军开口道,“我那是背后没底子,你呢?我能同你比吗?更何况,当年战况平息,老夫求得不过是安然自得。可你底子硬,又有这么出色的一位孙子在,女儿又是王上心心念念了多年之人。换做是我,哪舍得让你离了军营去、在京中孤老一生?”
“孙老将军言之有理。”楚恒微微颔首,“如今外患暂平,想来父王是为了嘉奖外祖父才有此旨意。再加上秦小将军尚未得以封名,如今京中多职空闲,恰好能在这番科举之后好好授职。”
秦老将军双眼微眯,他哪里不知道楚恒言下之意,冷冷哼了一声道:“封名是好,只是若来年战乱又起,我这孙儿还能不能出这座玉京城,就难以预料了!”
京中授职,自是要留在玉京城里,而秦家女儿早已仙逝,正是没了要害把柄的时候。楚王一番算计,要将他最宝贝的孙子留在城里,如此一来,秦老将军不会反,秦家军更不会反,帝王制衡之术,还真是炉火纯青。
孙老将军见状,又瞥了一眼楚恒,便霎时明白过来。他想起之前三公子约见自己时同自己说过的话,深知自己不应淌入这滩浑水之中,只好开口道:“哎呀,老秦,这都是你们自家的事儿了。恰好我同这孩子一见如故,我且将他带去好好磋磨磋磨,试一试他的身手!”
孙老将军说着,就抓住了秦典墨的胳膊,一副全然不顾秦老将军和楚恒的模样,洒脱笑道:“你小子,和爷爷去别处试试去!他俩聊他俩的政,咱俩习武之人,好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