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二（第2页）

宫士宣旨时，拉得又长又细的声调，在庭院内外飘荡。

“苏武接旨！”

“臣苏武遵旨！谢皇上隆恩！”

苏武接了圣旨，虔诚地举过头顶，直到传旨人马离去行远，他这才叫起了年轻的夫人和子女们。

呱呱呱，乌鸦从庭院上空飞掠而过，留下阵阵怪鸣，苏武一家人瞬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整个院落弥漫起难以言说的郁闷之气。

夫人一边忙着为苏武拾掇出远门该准备的衣物之类，一边却不由得暗自流起了眼泪。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听到夫君将带着大汉的重任出使匈奴时，年轻的女人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空落感箍扎了起来，且越箍越紧，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对于苏武的这次远行，她的内心起了从未有过的惶惑，似乎一下子挖空了她一生一世的守望。

内心的难过不时地袭击着女人，每收拾好一件夫君远行需用的物品，就会有种无形的东西在她体内敲打，击得她惶恐不安起来，像被人偷走了心思一般，大脑陷进一片空白之中。她的泪水不由得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外滴落，以致无法抑制。

温暖的阳光从门道、窗棂间照进来，在屋里的地上晕染出一坨又一坨橘红色的光，荧荧的，仿佛鸟儿的羽毛片，欲飞还休的样子。阳光把野外花草泥土从沉睡中醒来时带着的特有的腥气夹杂着香气一股脑儿地投到房屋里，使人恍若进入到另一个崭新又陈旧的世界中。

苏武在左面的偏房里忙着收拾木匣，不一会儿，他隐隐听见卧房内传来夫人轻微的啜泣声。起初，苏武并没太在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没过一会儿，随着阳光在屋内地上渐渐隐去，光阴也结束了它一天当中懒散的踱步，那边房里的抽泣声一点一点在加重，且不断地放大起来，由刚才的尽量压抑一下子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哭泣。苏武忙放下手中的活路，出了这厢屋门，拐了个小弯，走进了夫人忙碌着的卧房。

妻子正抖着双肩，已经哭得红了鼻子，湿了脸颊。看见进屋的苏武，她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突如开闸的洪水，放声大哭了起来。

苏武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一切。他轻声笑了，上前一面为夫人轻拭泪水，一面说：“瞧瞧，你的夫君是受皇命执行任务去，又不是让断头，有啥难过的呢？”

年轻的女人泪眼婆娑地望着夫君的脸，带着哭腔回应道：“俺也不知道怎的，自从听到圣上要夫君带队出使匈奴的消息，心里就慌得难受……”

时间从人的思绪间穿过，它赶着土里的萌芽快快生长，也催着太阳忙活地在尘世走一遭，同时，又生发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鸟儿归巢了，丝丝春风吹拂着树杈上的窝，摇一摇，晃一晃，将白天活动的生命轨迹摇进了甜蜜的梦中，将又一个夜晚的星辰唤醒了过来。

天一黑下来，夜空就蓝得犹如琉璃，把星星也染蓝了，就连小风也似乎浸透了天的蓝光，一绺一绺地吹。吹在城外的田野里，禾苗噌噌地拔节；吹进城里人家的庭院，心境也变得蓝莹莹一片。油灯火苗在扑闪，映照着床上儿女们甜美稚嫩的小脸，他们一个个像玩累了的猫一样，香香地做着好梦。苏武最后爱怜地对夫人说：“你劳累大半天了，也早点歇息吧。

该给你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安安稳稳地睡吧！”

夫人躺下了，苏武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望着夜色下的顶棚，好像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让他无法解释清楚。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的睡意逃得无影无踪。虽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在脑部萦绕，但苏武始终在内心深处有着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此次出使匈奴，肩上的重担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比之前哪一次任务都要重大。

“出使漠北为和番，为两地百姓不再遭受战争的苦难，不再受到刀兵的伤害……”黑暗中，苏武暗暗为自己鼓劲加油。

屋外的猫突然乖戾地嘶鸣起来，这声响，在静悄的夜里，显得格外古怪离奇。苏武知道，猫在叫春，也在抓紧春天的好时辰，求偶觅佳音。而人，除了跟着季节点瓜种豆、抢时抢收外，还要选择最佳时候，与邻国谈国事，议和平。

夜鸟呢喃着春的信息，时辰在苍茫的夜色里送走又迎来。屋子里的灯火忽忽闪闪，苏武独坐灯前，望一眼熟睡中的夫人和儿女们，在家人均匀的呼吸声中，怅然地写下了一首《留别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首词曲浸满了将要离别亲人的万般柔情，渗透在对时光的每一秒的珍重里。

打鸣的雄鸡一声长长的鸣叫，咯咯咯，又一个白昼就这样带着威仪君临天下了。

今天是个春光朗照的吉祥日子。

大汉帝国的长安城未央宫外，恢宏雄伟的建筑，彰显着一个王朝应有的气势。在林立的建筑群中央，宽阔的大广场上，文武百官齐聚一起，气氛甚是庄重肃然，外围的众乡亲嘁嘁喳喳地谈说着。

“说是皇上要亲自为出使匈奴的官员授旌节呢。”

“好像是派一个叫苏武的人带队的。”

……

就在众百姓谈论间，忽然，一阵响彻云天的鼓乐声响起，接着，刘彻在宫女和宫士的簇拥下，来到了宫外广场的高台之上。

恢宏雄伟的气势，感染了第一缕阳光。当太阳刚从东方升起时，就给这宏大壮阔的场面披上了一层明媚的光纱。

未央宫前的广场上，顿时响起百官的山呼声：“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