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君心知肚明,语气放缓道:“说得好,我本以为漠北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只善骑射打仗、攻伐屠城,没想到王爷也熟读我们中原的史书典籍……失敬。”
镇南王道:“过奖,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神交已久吧。”
祈少君道:“不错,可是……你们入关之后,可曾以礼治天下?可曾以仁义治天下?”
镇南王心中一凛,他虽非绝顶聪明之人,却深谙明争暗斗之道,已听出了他语中暗含之意,沉沉问道:“枭帝背叛本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祈少君冷冷道:“他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镇南王问道:“你们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祈少君举起那本《史记》问道:“敢问王爷,看过这本书了么?”
镇南王额首道:“当然……”
祈少君问道:“敢问有何心得?”
镇南王仰首傲然道:“三皇五帝、秦皇汉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殚精竭虑、精忠报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祈少君道:“说得好,可惜言不由衷……我问你,你可知你所食之禄是从何而来?你所行之事又该当为谁?”
镇南王不语,祈少君顺势道:“你可知这一切都乃民之膏血?你可知心中理当记挂百姓?治国之道,以民为本,帝王者……乃万民所养,是民之仆众,是以帝王之牺牲,换取家国之昌盛!珠玑之言,这《史记》上写得一清二楚,商汤数百年江山何以会毁于一旦、强秦为何仅仅十五年便土崩瓦解?!”
镇南王不语,依旧倒背双手、昂然而立,因为他无话可说。
祈少君冷叱道:“你不想说?可掩耳盗铃于事无补,倘若司马子长再世,他一定还会叙写:隋王朝昌盛一时,却为何只有短短三十七年;唐王朝之盛旷古绝今,怛罗斯一战却惨败黑衣大食,从此丧失王道;还有,他还会写……蒙元王朝铁桶霸业,却为何不足百年便遭崩毁!”
此言一出,直诛天下蒙古人之心弦!
镇南王登时怒不可遏,怒斥道:“你大胆!”
祈少君厉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古有明训!你身为当朝重臣、食民之膏血,却不思体恤百姓之道;身为人臣,却不劝谏皇帝施仁政于民,只会一味镇压无辜百姓,借军功青云直上,为了守住铁桶江山,你不惜与虎谋皮,勾结枭帝祸害中原武林……你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你们逼得我们不得不反!”他抬手抖了抖手中的《史记》厉声道:“枉你饱读这么多中原先人们的圣贤书,却未从中学到一丝一毫的心得!!”
他话音未落,将那本《史记》重重一放,只见书桌震裂、杯碗俱碎!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镇南王心中颤栗,仅仅这一震,便将他强自坚挺的心理防线震垮了一大半,尽管他见惯生死、更无惧于对手强横,纵是武林高手也只有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但今日却全然不是这般,眼前之人不言不语地告诉了他一句话今夜你就是死到黄泉,也休想就此安宁!
他惊惧稍缓,沉沉道:“真不愧是少年才俊,佩服、佩服……那本王倒也要问问你,可知天下大势,盛极必衰、衰极必盛,改朝换代自古已然……纵然你们能够推翻我大元,就能就能建立起一个真正千秋万代的王朝了么?”
祈少君毫不含糊地道了两个字:“不能。”
镇南王凝注着他,问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止想说这两个字吧?”
祈少君顺着道:“我还想说的是……世上的确没有永恒,但事物绝不是因为长久才美丽,就好比说,你们的祖先打下的基业旷古绝今,单从这一点上值得后世崇敬,可惜却是用血肉堆出来的王朝,又可否想过何谓问心无愧?”
镇南王长叹一声,久久不语,他似乎从未想过这四字的含义,更不知这是祈少君一生的准则,只不过这四字说起来容易,但无论何时何地,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呢?尤其对于生存于最高舞台、终日与权术为伴的权贵们来说,他们的心中唯有得失计较,曾几何时有过对错之别?
祈少君正色道:“你听着……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成全那些权力者们改朝换代,而是为了更遥远的将来!”又道:“还有一事得说清楚,我对江山和皇帝老儿的王座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今夜来此,不过想找几个人讨债,索回他们应该偿还的债。”
镇南王叹声道:“果然如此……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不惜以自己为饵,表面上疲于奔命,实则韬光养晦,利用本王和枭帝之间的猜疑,以达成你的目的……现在本王和枭帝都已孤立无援,你可以向我二人索债了吧?”
祈少君道:“王爷不愧是一代枭雄,佩服。”
镇南王不屑道:“免了,你今夜来此,便是要让本王偿还令尊的血债,也为江南的叛军除却最大障碍、令他们长驱北上再无后顾之忧……对么?”
祈少君道:“还有一事。”
镇南王道:“何事?”
祈少君缓步向前,厉芒一闪道:“家父独孤一鸣的骨灰在哪里?”
镇南王一怔道:“你怎会知道令尊的骨灰在这里?”
祈少君冷笑道:“我根本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当日无剑山庄被朝天宫所灭,司徒叔父临终前并未交代此事,倘若连他都不知晓,那么除了你和枭帝之外,我想不出第三条线索;而枭帝做贼心虚,谅他也不敢去动家父的骨灰,更不敢留在身边终日寝食难安,想来你一定知晓下落。”
镇南王长叹道:“祈少君……可惜你我注定是敌人,若得你辅佐,乱世必得天下,治国必定久安。”
祈少君道:“在下不过一介草莽,焉敢插手天下事?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镇南王叹道:“无妨……你适才必想必走过忠烈祠,令尊的骨灰就在里面。”
祈少君微微一怔,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