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十六回 万猿洞云中子初创猴子拳 千鹤山柳迎春重兴白鹤派（第1页）

洪熙官端详胡亚彪之面貌，觉其两度剑眉，一双虎目，仿佛当年一样，经过十余年之后，体格雄伟，已成人矣，故一时见面竟不认识也。及闻胡亚彪讲起胡惠干，当年之前尘影事，一一如在目前，为之悲楚不胜曰：“胡师侄！汝尚在人间耶，伯伯在少林寺一役中，以为汝葬身于火坑中去矣，汝究竟因何会在此地，随胡德帝师公练技也？”胡阿虎曰：“亡父胡惠干送侄入少林寺之时，即名胡带。当晚我在少林寺中，在朦胧间突然惊醒，闻得寺内喊杀连天，寺外金鼓齐鸣，而烟雾迷漫，火光四起，侄心知凶多吉少，连忙披衣冲出禅房，望见大雄宝殿藏经阁各处已着火，清兵四面杀来，侄知少林寺香积厨内有一水坑，可以通出寺外，乃走入厨房内，幸身体瘦小，从水坑内钻出寺外，伏于草莽中，眼见火光冲天，愈烧愈烈。侄自念年纪幼小，势力孤单，虽见众师兄弟死亡相继，亦不敢冲出，将近五鼓前后，喊声渐息，侄始爬出草莽，滚身溜落山后，遇见数十名清兵，见我年纪幼小，放我下山，从此流浪在福建漳州一带，乞食度日。不知至善师尊及众师兄弟生死踪迹，无法寻觅，有一日，有个老和尚叫做李式开者，经过漳州，见我可怜无告，乃收我为徒，其后乃带我到此，转拜胡德帝为师，改名胡彪。李式开和尚则到别处云游去矣，胡德帝禅师教我以内功金钟罩铁布衫技击，谓我技成之后，派我去广东，因此改名胡彪。盖恐清廷官兵知我为胡惠干之子也，不意今日在此与洪伯伯见面，至善禅师与方世玉叔叔在何处？”洪熙官闻言，不禁黯垂泪曰：“阿彪贤侄，师尊与方叔上汉已于广东鼎湖山上，遭峨嵋山白眉道人之毒手，圆寂久矣！”胡彪一闻，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当头劈下，当堂目定神呆，久久不能作一语。良久，始形神略定，鸣鸣痛哭曰：“呜呼痛哉，至善师尊与方叔叔，竟如斯悲惨，白眉妖道，既丧我之严父，复失我之师尊，我胡阿虎年纪虽少，誓不与汝妖道同日月也。洪师伯何日再来峨嵋山，与妖道作战，侄不肖愿随洪伯伯之后，手刃妖道，以雪亡父亡师之仇也。”洪熙官摇头叹曰：“谈何容易，妖道技击，内功利害。伯伯三番四次与妖道决战，尚且失败而回，流浪至此，求助于胡德帝禅师，今后何日再上峨嵋山尚未有定也。”胡亚彪曰：“洪伯伯，侄已具决心矣，望洪伯伯勿却，毋论伯伯何时起程，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也。”洪熙官曰：“阿彪贤侄其暂忍一时，胡德帝禅师曾约我明早于大雄宝殿上相见，禅师或教导我以复仇之机会，届时请示禅师可也。”胡亚彪无奈，只得拭泪唯唯而应。洪熙官乃介绍白泰官、云中子、骆成、柳迎春、骆小娟诸人与胡亚彪相见，胡亚彪一一抱拳为礼，见柳迎春，高声称伯母，柳迎春亦裣衽而应焉。是日，胡亚彪留于洪熙官房中，一行人皆为少林派同门，自然惺惺相惜，相见恨晚。洪文定少于胡亚彪数岁，属兄弟辈，更觉亲热逾常矣。

翌早，天尚未明，房外猿声乱叫，白鹤争鸣，洪熙官等众人起床梳洗已毕，胡亚彪奔入曰：“洪伯伯早晨，师尊在大雄宝殿相候已久，望洪伯伯即到也。”洪熙官连忙与白泰官、云中子、洪文定、骆成、柳迎春、骆小娟等出室，步向大雄宝殿而去，一出房门，但见晨光曦微，山风拂体，小鸟飞鸣，野花香送。转过回廊两度，已至大雄宝殿，殿上悬着铜灯一盏，烨然生光。望见如来佛像之前，胡德帝禅师盘膝而坐于蒲团之上，笑和尚合十侍立于侧，洪熙官、白泰官、云中子等争上前抱拳拱手曰：“师公早安，侄孙洪熙官叩见！”胡德帝徐徐启目，合十叫声：“阿弥陀佛！”洪熙官等分立于两旁。胡德帝曰：“洪侄孙今日来此，衲介绍两人与汝相见！”随指笑和尚曰：“此乃汝之师叔，余之弟子笑和尚也！”洪熙官急向笑和尚拱手，笑和尚亦合十答礼。胡德帝又指胡亚彪谓洪熙官曰：“洪侄孙汝知此人之来历乎？”洪熙官曰：“阿彪贤侄已为我言之，彼固我师弟胡惠干爱子也！”胡德帝点首曰：“然！论尊卑彼亦为汝之师叔辈。孤苦伶仃，由九连山少林寺逃出，流浪江湖，衲之师弟李式开见而怜之，收之为徒。后李式开因宣扬反清复明之事，云游四方，乃将阿彪付托于衲，到此已六年矣。阿彪！汝还不与洪师伯相见乎？”阿彪乃至洪熙官之前，重新行个见面之礼。胡德帝曰：“洪侄孙，汝知衲今召汝来此之用意否？”洪熙官曰：“师公！恕侄孙愚昧，尚未知晓，望师公指点！”胡德帝曰：“衲自嵩山少林寺落发出家，秉承祖师遗志，反清复明，不料触清廷之忌，派兵到来进犯。寺中七师兄马宁儿背叛少林，勾引奸官陈文耀，将少林寺攻破，全寺僧人殉难，只剩五人，此事谅侄孙亦知之！”洪熙官曰：“此事至善师尊已为侄孙言之矣。”胡德帝续曰：“衲与四师兄弟南来宣扬反清复明，不料数十年来，屡为清廷所败，今年纪已老，故隐居于此。洪侄孙年少英伟，白泰官、云中子、骆成众英雄，英气勃勃，如果同心合力，刻苦耐劳，以百折不挠之精神将来必能成功，衲今叫汝到此者，望洪侄孙继续完成少林派之素志，勿负师尊所期望也。”洪熙官曰：“侄孙受少林厚恩，粉身碎骨，亦不能报，师公之言，必尽力实行。但白眉妖道勾结清廷，从中阻挠，妖道不除，前途未可乐观。故侄孙不惜千山万水，跋涉到来，务必杀却白眉，然后进行反清复明之事。但侄孙之力，非白眉敌手，此则请师公指示一二耳。”胡德帝曰：“侄孙所言是也，侄孙等在万猿洞暂时休息五七个月，养精蓄锐，待衲细心研究汝之技击，再一一详细指导，然后再上峨嵋山与白眉决一死战可也。”洪熙官谢曰：“多谢师公盛意，侄孙等自当遵从。”胡德帝又徐徐起立，引笑和尚、洪熙官、白泰官、骆成、胡亚彪、洪文定一行人等，来到寺后演武场上，胡德帝令洪熙官展开马步，先表演一手洪家拳法。气雄力伟，硬桥硬马，扎起马步，如落地生根，拳脚打出，风声虎虎，拳风过处，一二丈外，树木震动。一手洪家拳耍完之后，拾声收马，举左手齐眉，来一个少林礼法。胡德帝点头微笑曰：“侄孙之拳法，亦已有多少年之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候。不过衲以为强劲则有余，柔劲则不足，洪侄孙须多练习，至刚中带柔，柔而力劲，则更觉出色万分，无懈可击矣。”洪熙官谢曰：“多谢师公指教。”白泰官见胡德帝为一得道高僧也，至是亦不觉技痒，请曰：“胡德帝大师！鄙人奔走江湖数十年，碌碌一无所成，空负一副身手，今与白眉三番四斗，皆遭失败，想技击必有疏忽之处。鄙人今特献丑，望大师指教一二，可乎？”胡德帝曰：“白老英雄名闻天下，何必谦虚如是，大家研究研究可也。”白泰官大喜，亦束紧腰间绉纱带，迈步上前，立于演场之中央。一拱手，先见礼，一开马，来一个大鹏展翅方式，跟着耍一套北派拳法。但见拳脚齐飞，密不透雨，拳法紧密，无懈可击。胡亚彪、洪文定、骆成等看至目定神呆，全神注视。忽然白光两道，在白泰官手中一闪，向前直射，百步外大树，砉然一声，一段巨大树枝，坠于地上，白泰官大喝一声，右脚一踏，地下陷入五寸，忽收拳见礼，叫声：“失礼哂！”胡德帝鼓掌哈哈大笑曰：“好一个血滴子飞剑绝技，白老英雄确属名不虚传也。”白泰官请曰：“望大师指教。”胡德帝曰：“老英雄之技已臻上乘矣，不过老英雄命带魔羯，以至遭逢不偶，老衲也为老英雄可惜也。”洪文定斯时亦不禁跃跃欲试，一跃而至胡德帝之前揖曰：“师公，我玩套技击与师公看，望师公指教我！”胡德帝笑抚其头曰：“好！汝有何本领？给师公看看，待师公指点可也。”洪文定大喜，立即卷起两袖，露出两只小手来，喝一声“我呸！”施展起轻功绝技，就地一跃，全身跳起二丈，飞上树枝上，只见脚向上，头向下，一个燕子啄粟方式，从树上凌空飞上。树下适宜大石一方，洪文定跳在石上，把右手食中两指，向石上一插，只闻卜一声，两只手指，竟插入石上，全身插起，如擎天一柱香方式。胡亚彪在旁看见，拍掌大呼曰：“洪师弟好嘢！”洪文定见有人赞美，性情好胜，心花怒放，不觉“咭”一声笑将起来，不料中气一松，全身竟倒在地上，狼狈爬起，胡德帝曰：“文定侄孙，汝之轻松与手指硬功，已有相当根底矣。但因年纪幼小，经验未丰，将来继续苦练，前程未可量也，好！洪熙官侄孙听之，汝等个个技击，皆有相当造诣，汝可暂留于此，待衲从旁指点，再过一年半载之后，技击更见精纯之时，再上峨嵋山与白眉道人决战，以报此血海深仇可也。”洪熙官大笑，从此遂留于万猿洞中，每日天尚未明，空气清朗之际，即起床从胡德帝再加苦练。洪文定年纪幼小，精元未泄，乃与胡亚彪二人，练习金钟罩铁布衫之内家技击。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转瞬已过新春，正值暮春三月，江南草长之时，万重山中，野花盛开，绿叶婆娑，春风轻拂，天气怡人。一日正午，饭后无事，各人练技已毕，洪熙官、白泰官、笑和尚数人，正在大树下石上，围棋取乐，胡亚彪、洪文定二人，则以铁打药水锻炼身体。柳迎春骆小娟在房中习针线。云中子、骆成二人正百无聊赖，乃步出万猿洞来，欣赏暮春天气之巫峡风景，只见万山重迭，长江自西方滚滚东流，冲激峡石，奔腾澎湃，其响如雷，白浪滔天之中，艇如小鞋，如箭而过，二人信步行来，群猿乱跳，千百成群，蔚为奇景。二人在万重山踱来踱去，远远见一小庵，矗立于绿林丛中，蔓草丛生，古香古色，迨已在百年之上矣。二人信步行至庵前，忽闻有一呼喝声音：“我的我妻！”隐隐传至，似有人在附近练习技击者。云中子侧耳细听，觉得此呼喝声音，似声而实非人声，乃一种兽类所发之声音耳。心中颇觉奇怪，暗念兽类竟能练习技击耶？好奇心起，乃挽骆成之手，直入小庵之内，遁声而入。过天阶，至大雄宝殿之廊下，呼喝声音愈大，二三丈外，竟有一只大猿猴，在此练技焉。云中子大喜，急于骆成潜伏暗处，偷窃猿子之动作，只见猿猴大如小儿，开拳进马，皆有规矩，进退跳跃，井井有条，而身手矫捷，拳脚灵活，更非人类所能及者，窥伺良久，不禁窃窃而叹，暗念猿猴，能通人性，所练技击，且比人精通，深感佛法之伟大，竟能感悟兽类也。骆成潜心偷窃，至最紧张之处，不觉拍掌失口大叫曰：“嘻！好嘢！”不料声音已为猿猴所觉，回头望见两人伏于墙角，乃吱吱而叫。骆成一跃而出，正想上前，但猿猴已经就地一跳，一阵风响，快如闪电，猝声跳上骆成之肩膀上，两爪紧握骆成之大头，骆成猝不及防，无从闪避，大头被握，痛苦难当。心想猿猴虽通技击，但究竟为兽类，必不及自己之武艺高强也，当下毫无惧色，伸两手向猿猴之腰猛揸，想把猿猴挣脱。岂料愈揸而猿猴愈怒，竟伸手来握骆成之头，骆成把头猛摇，亦无从摆脱。劲部被握，几至灭绝，云中子从旁望见，急上前救援。猿猴见云中子行近，又拾一声，从骆成之肩一跳，跳过云中子之肩上，两手又揸云中子之颈，云中子想退马以避，已来不及，颈项为猿猴所揸，痛入心脾，心中大怒，喝一声：“取你马骝命！”举起右手，想向猿猴之头打去，但手短不及猿猴之头，扑一声，只打在猿猴之手臂上，毫无痛楚，猿猴大怒，发力一揸，云中子大叫一声：“唉哟！”倒在地上，骆成瞥见阶前有块大石，急忙向前拾起，想向猿猴之头上拍落，不料猿猴已耸身一跃，跳出大阶，再一跳，身轻如燕，跳上瓦面窜去矣。云中子狼狈爬起，伸手抚摸颈部，尚隐隐作痛，望见骆成之颈，亦爪良累累，幸未出血，二人颓丧而出庵外。云中子摇头叹曰：“想不到我云某人技击精通，自命为大英雄，尚不及一山中兽类也。”骆成曰：“吁，此猴子真利害，揸住头颈，竟无法摆脱，几乎冇命！枉费学了十年技击，尚不敌一猴子，真个失礼死人也。”云中子突然灵机一触，暗念，此猴子之拳脚，深合技击之道，有规有矩，但可惜并无马步，但其有一取胜之地方者，就是因其不重马步，而长于跳跃，拳术中不一定要马步者，若果再加详细考察，精心研究，将猴子之动作手段拳脚等，参与少林拳术，将其变化，融合而贯通之，可以自立门户，别创一家拳术矣。想至此，不觉心花怒放，咭咭声笑起来，骆成睇见云中子偷笑，奇极，问曰：“云师叔，为猿猴猛揸一顿，失败回去，今颈上尚隐隐来痛，尚有何可笑耶？”云中子曰：“骆师侄有所不知也，师叔今虽为猴子所挫败，但忽然想出一种拳术出来矣。”骆成曰：“什么拳术，岂师叔想得一拳术乃败猴子报复此恨乎？”云中子摇头曰：“非也，畜牲兽类，有何报复之可言？师叔觉得猴子之拳脚手段动作等，皆适合技击之规矩，我明日再来此地，静观猴子之动作，默记于心，然后参与少林拳法，可以变化成一家拳术，自立门户矣，骆师侄！汝明日来否？”骆成曰：“咪拘！今日被猴子所戏弄，痛苦未过，重敢第二次耶？云师叔汝自己去可矣。”云中子一笑而罢。二人相归万猿洞，翌日清早，洪熙官等随胡德帝练技已毕，早饭过后，云中子果然独自一人，静悄悄行出万猿洞来，直上万重山上，至昨日所来之小庵前，又有奇事发现矣。只见庵前大树下，有两只猿猴，在地上打斗，爪来脚往，左右跳跃，打得落花流水，云中子远远望见，心中大喜，不敢上前惊动，乃闪身于树后以偷窥焉。只见两只猿猴在地上，滚来滚去，或则跳至对方之背后，用爪猛击，或则跃上头上，挖其两目，剧战良久，胜负不分，云中子潜心默记其一举一动，觉猿猴所用者非拳，而为猴爪也，于是偷阅，直到两猴罢战散去，日落西山之候，云中子始回万猿洞中。自是以后，每日必到洞外，偷窥猿猴之动作，夜间则在房中，闭户学习，将少林拳术，与猿猴动作，一一加以变化，一月之后，心中已豁然开朗，创出一手拳法来。此手拳法，乃如猿猴一般，不重腰马，只用轻功跳跃，以动作快捷取胜，其出手，亦非用拳而用爪，耍起来，成只猿猴模样。云中子既创出此拳出来，以其模仿猿猴而得者也，无以名之，乃名之猴子拳。日夜苦练，精益求精，其后乃成为南派中龙、蛇、虎、豹、鹤、狮、象、马、猴、彪十大象形拳术之一，此是后语，暂且不表。

现在单表云中子既创出猴子拳之后，日夜苦练之时，真所谓无独而有偶，又有一人在万重山上发明另一家象形拳出来，与云中子之猴子拳后先辉映，后来亦不独为着名拳术之一，而击毙白眉道人，赖此两套拳法助力不少焉，此两套拳法为何？除云中子猴子拳外，柳迎春之迎春派拳法是也，什么叫做迎春派！原来就是白鹤派，后来迎春教授一个女徒曰严咏春，严咏春得其秘诀更参考白鹤搏斗时之姿态，苦心练习，成为南拳中之着名拳术大家，即广东人所谓咏春派之咏春三娘是也。却原来实自洪熙官之妻室柳迎春所创，后人以讹传讹，只知有咏春，而不知有迎春，实误也。但白鹤派亦非创自柳迎春，而创自五枚尼姑者，不过柳迎春自幼得其父柳森严之秘传，亦学过白鹤拳，但尚未得其奥妙，今在万重山中，因见白鹤而感悟起来，重加苦练，成为一种绝技，故谓柳迎春重兴白鹤派者，因白鹤派非柳迎春所创始者也。

闲话少提，书归正传，且说洪熙官、白泰官等，在万猿洞中苦练技击，静候机会，再上峨嵋复仇之际，柳迎春、骆小娟二人，分属女性，日间工作，自不然除清早练习技击之外，饭后无事，二人乃静坐闺中，做做针线，为洪熙官、洪文定修补破烂衣服，白泰官为骆小娟之义父，骆成则为骆小娟之叔叔，二人之琐事，自然由骆小娟料理，惟是云中子孑然一身，无人料理，颇觉麻烦。白泰官乃令骆小娟代劳焉，过一日，二人静坐香闺之内，柳迎春正为洪熙官、洪文官裁制春衣，适值云中子之衣破烂少许，骆小娟持而修补焉，云中子英俊之丰姿，磊落之性情，殊使此怀春少女骆小娟芳心倾慕，今者，纤纤十指，持着云中子之衣服，低头密缝，男儿之气息，扑入骆小娟之鼻内，发生一种异性相吸之奇异感觉来，芳心仆仆而跳。云中子轩昂器宇，仿佛如在目前，不禁停针痴想，脑海中想出美丽之幻梦，目定神呆，盖此如花似玉文武兼备之少女，已堕于情网之中。柳迎春在旁睹状，心中窃笑，柳迎春为过来人也，见其持云中子之衣，已知骆小娟心中呆想着其英俊之云叔叔矣，乃潜起而至骆小娟之后，附骆小娟这耳，低声笑曰：“小娟妹妹，你看！汝之云叔叔来矣，还不起身迎接！”骆小娟望房门，哪有云中子之人影？知柳迎春是取笑于彼也，粉颊绯红，伸手把柳迎春之大腿一捏，带羞带怒而曰：“我唔制！嫂嫂又来取笑我！”柳迎春又笑曰：“小娟妹！汝之云叔叔为汝相思欲死矣，还假惺惺作态耶！小娟妹妹，我为汝揸揸大葵扇，为汝两人撮合成一段美满姻缘若何？”骆小娟更羞不可仰，“我唔”一声，举粉拳想捶柳迎春之香肩，柳迎春笑嘻嘻而走，骆小娟起而逐之，柳迎春环室而走，二女在房中互相追逐。正在笑嘻嘻快乐无忧之际，忽然间窓外有声，戛然长鸣，其声尖锐，震动天地，在寂寂之深山闺房之中，愈觉响亮，当堂把二女，吓得一跳，柳迎春觉得奇怪，奔出天阶，仰首一望，看看声音之所算来，只见天上白云叆叆，天朗气清，一群白鹤凡千数百头，玄裳缟衣，凌空而过，在空中盘旋不已，吱叶而叫，此声音乃出自一群白鹤者也。柳迎春觉得甚奇，招骆小娟同出，伫立以观，只见白鹤盘旋数匝后，向万重山中北方一峰谷间飞去。二女好奇心切，潜出洞外，远远望见峰谷间白鹤所下之处，苍松拥翠，飞瀑如练，而亭阁盖楼，隐没于白云绿叶之间，白鹤翱翔，风景之美，简直是一幅天然图画，柳迎春、骆小娟二女，为富于情感而爱好美丽之人也，其思想，有异于一般庸俗之女子，超然独立，有类诗人画客，亦似方外游尼，爱好徜徉山水之间，欣赏大自然之美。今者，见得此峰谷间风景幽美，不禁大动游兴，骆小娟谓柳迎春曰：“洪嫂嫂！你看白鹤所下之处，山水如是美丽，我两人日在闺中，未出洞门半步，殊有负天地造物这意，洪嫂嫂何不至此峰谷间，一探巫峡幽胜也耶？”柳迎春闻言，亦动游兴，答曰：“小娟妹妹，室中衣服，还未收拾，请你等一等！”二人携手入室，将衣服拾好，略理云鬓，乃携手而出万猿洞，出到洞口时，适值白泰官、洪熙官。笑和尚数人，又在石上围棋，洪文定蹲于其侧参观，睹二女来，洪文定起立曰：“妈妈，去边度？”柳迎春指指北山之峰谷曰：“妈妈与姑姑同到此处游玩！一会回来！”洪文定跳到柳迎春之前，挽其手曰：“妈妈，我都去。”柳迎春颔之，乃携洪文定之手，望北峰而去，相隔北遥，转瞬即达，来到峰前，只见白鹤成千，飞翔林木之间，吱吱而叫，见人不避也，山峰间，杂以小建筑，有亭有阁，有楼台，有花圃，瀑布千尺，从峰上倒泻而下，其白如银，岩上有石刻擘窠大字，刻着“千鹤山”三字，笔走龙蛇，雄劲有力，其上苍苔满布，盖岩石为瀑布之水所溅，日久而成此状也。三人置身于此幽美之山谷间，顿觉精神畅爽，俗念全消。闻有阵阵花香，因风送至，回头望去，此花香乃瀑布侧画楼下之花圃所送，花圃画楼，阒然无人，荒山寂静，杳无人声，只闻瀑布澎湃声与白鹤争鸣声互相唱和而已，三人不知此画楼花圃，究为谁人别业？心念此楼之主人，置别业于此山明水净千鹤云集之巫峡山中，殆亦一性情爱静之人也。三人爱花苗之花香，因而信步而来，直入花圃内，但觉奇花异卉，满目淋漓非尘世间所能目睹者，三人正在欣赏之间，忽然前面一白鹤，左脚独立于一松树之下，缩头敛翼，状甚优闲，洪文定年少好动，性带顽皮，俯首执一小石，向白鹤飞去，讲也奇怪，石头飞到白鹤身上，白鹤把右爪一伸，竟然抓住石头，轻轻放下，丝毫无损，洪文睹状，愈觉有趣，再拾第二块石头来，又向白鹤飞去，白鹤又伸爪一抓，再也抓住石头。洪文定哈哈笑曰：“哈哈！白鹤也会技击，能抓住石头，奇怪！”说罢，又执起第三块石头，“挑”一声，再向白鹤飞去，柳迎春制止已不及，石头飞去，白鹤凌空飞起，竟扑向洪文定身上来，伸出利嘴，向洪文定之眼睛一啄，洪文定大惊，急举手向白鹤一拳打去，白鹤一缩，洪文定之拳落空，白鹤见洪文定之拳放下，又再扑来，伸一爪抓向洪文定之眼睛，洪文定举手掩眼而走，白鹤从后飞到，利爪抓住洪文定之头上，抓去头发一撮。洪文定头不敢回，急走向柳迎春背后以避，白鹤环绕而追，正在紧急之际，忽闻画楼之内，有女子声音，娇声叱曰：“鹤儿勿恶作剧，愚弄贵客也！”说也奇怪，白鹤若有人性一样，闻女子叱声，振翅凌空飞去。柳迎春望画楼内，走出一女尼，年已四十矣，身披袈裟，精神爽朗。女尼见柳迎春等，徐步出花园来，合十言曰：“女施主何来，请入内用茶！”柳迎春急裣衽答曰：“豚儿顽劣成性，惊动阿傅，殊深抱歉，尚望阿傅原谅也。”女尼曰：“鹤儿最可恶，时常惊动游客贵人，女施主何方人氏，何竟会到此荒山来？”柳迎春见女尼面貌慈祥，并无恶意，因告之曰：“我等原由广东来此，拜候胡德帝禅师，慕此山风景幽美，故不觉信步来此浏览耳，请问阿傅法号？”女尼喜曰：“施主等与万猿洞胡德帝禅师有渊源，想一定是少林派中人矣。”柳迎春颇吃一惊，心想此尼姑必有来历者也，只得直认曰：“冇错，我等即少林弟子洪熙官之眷属柳迎春耳，阿傅何为而知我为少林派乎？”女尼曰：“此间人谁不知胡德帝禅师为少林派老前辈？大家既然同是一家人，请入敝庵内小憩如？”柳迎春诺之，女尼乃引三人入，则此画楼之前，有一尼庵，女尼引三人入客堂中，献上清茶。茶罢，柳迎春再请问女尼法号，女尼曰：“贫尼与女施主实在同门，贫尼法号妙空尼姑，敝师五枚尼姑也。”柳迎春闻言，不禁大喜曰：“原来妙空傅为五枚师伯之贤徒，毋怪佛法无边，而能感情鹤儿矣。讲起侬系，洪熙官为至善师尊之门下，而妙空师傅与之实为师兄弟也，五枚师伯在云南白鹤庵，妙空傅为何到此地来？”妙空尼姑曰：“五枚师尊在白鹤庵中，创立白鹤派拳术，谅迎春师妹已闻之久矣。”柳迎春曰：“已闻之久矣，亡父柳森严亦曾仿白鹤之动作，创过一手白鹤拳，传授于我，只得皮毛。前闻五枚师伯亦创白鹤拳，屡欲前往云南，投身五枚师傅门下，学习白鹤拳，惜以俗务羁身，有心无力，今在此遇见妙空师姐，此亦天假之缘也。”妙空尼姑曰：“贫尼随五枚师尊学成白鹤拳之后，心如明镜之清净，决意脱离尘俗，云游天下之名山大川，十年前，游到此巫峡千鹤山上，遇此画楼主人朱聿祖者，为大明之贵裔也，痛故国江山，沦于夷狄，乃遁迹于此，不问世事。遇贫尼到此，斥资代尼建庵于此，五年前朱聿祖去世，此间遂由贫尼主持，焚香扫叶，送我流年，尘间俗人，甚少到此，今女施主翩然而来，可谓与佛有缘矣。”柳迎春与妙空女尼，说话投机，遂成好友，数人谈话一会，妙空引柳迎春等游览千鹤山风景，望见白鹤成群，飞翔上下，千鹤山之名，确名符其实也。柳迎春于浏览之间，回忆起鹤儿追逐洪文定之际，其姿势动作，快捷活泼，如昔年所习之白鹤派相类，惜乎自己之白鹤拳，荒疏已久，今再睹白鹤，不禁重兴其练习白鹤派之念矣。是日，浏览至下午申刻，太阳斜落之际，始拜别妙空尼姑，率骆小娟洪文定返回万猿洞焉。是夜，柳迎春卧在床上，辗转追忆白鹤派拳术之动作，而普通拳术之力，多在拳指之间，但今日所睹白鹤之姿态，其力则在利爪与其嘴上也，再想当白鹤扑翼凌空飞起之际，其两翼之姿势，亦可运和以为拳术者也。乃细细沉思，决意明日再去千鹤山，研究白鹤派拳术焉。

翌日清晨，柳迎春照例练技完毕，早饭之后，又与骆小娟洪文定再到千鹤山来。至画楼之前，妙空尼姑闻有人声，见是柳迎春，合十迎入客厅，相与谈论白鹤派拳法，柳迎春一一默志于心，及至中午，始兴尽辞出，在千鹤山上，流连不去，潜心窥察白鹤之动作，如是者一连多日，回到万猿洞中，在花园之内，将白鹤之姿势，与白鹤拳法重加练习，柳迎春对白鹤拳已有根底，再加研究，不觉技击大进。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洪熙官等在万猿洞中，已经历五月有余矣，胡德帝禅师再教洪熙官一手少林派秘传绝技佛手拳，其运用全在指力，专门攻取敌人二三路，此盖用以对付白眉道人者也。盖胡德帝禅师知白眉道人之大小罗汉功，其死角乃在两眼之内，非普通拳术所能攻破，故特授以佛手拳绝技，使以取白眉性命也。洪熙官学佛手拳既已有所成就，而云中子之猴拳，柳迎春之白鹤拳，亦已渐臻化境。独洪文定之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只得五六个月工夫，达成功之期尚远。当下洪熙官报仇心切，见得在万猿洞中时日已不少，而佛手拳亦有相当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