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赞美啊,因为累、因为苦,也因为麦子金黄的色泽,一种欲望的基因,将人俘获,将大地收买,将苍穹下的骚动延续……生命以劳动的形式展开。于是,夏天在欢悦、鼓噪,血脉畅达,精神澎湃……田野在摇荡,在风骚,在迷离,收获已经成为挑逗的可能。面对一丝不挂的起伏,面对放纵的生命曲线,柔弱者的胸腔突然升腾起雄性的激素……站在麦田,舞之蹈之,如癫似狂。那一刻,藐视天下的感觉如吮琼浆。
站在麦田,谛听那些细碎的声音,一粒麦子与一粒麦子的诉说,语言带着麦芒的尖利,然而,一切都像神祇的启示,千年的宿命,天地在雄浑的交合中走向大美……麦子是一种姿类的蓬勃……田畴纵横交错,生长的节奏,在季风中渐渐走向尾声。农人的命运,还有他的后代子孙,像麦田里的风景,一道一道闪现。那些作为生命的个体,有的随着麦粒去了土里、去了山坳、去了岁月无法找到的路径,也有的化作一滴水、一滴血、一滴莹亮的眼泪……
麦子黄了。
季节在这一天,突然羞涩。麦田在梳妆:手指纤纤,发丝飘飘。两个裸露的身躯,将在穹顶下相遇、拥抱、亲吻。原谅这个筋骨嶙峋的男人身上的污垢和汗滴,原谅他混浊的眸子中闪烁的焦渴,原谅这个阒寂的正午太阳锥似的刺痛,原谅麦田脱去衣衫后令人销魂的惊艳……这一天,我们称之为收割,这一天的真正意义,其实是水乳之情,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一次换位。
麦子黄了,麦子熟了,麦子香了。
风景嵌入大地,最美的时刻,只有农人在弯下腰身的时候,才能体味出来。那一刻,任何崇高,都显得矮小;任何高贵,都在这弯曲的腰身面前,重量尽失。
麦子与镰刀
麦子很壮、很瓷实,风吹不动,这个季节,时间几乎完全被成熟的麦子主宰。
于是,麦浪翻涌,像一个风韵迷人的少女。在六月的早晨,麦子的曲线,蜿蜒成一个仰卧的胴体。这明目张胆的挑镰刀在我的手里跳跃了三次,昨夜它已磨亮了牙齿。
这镰刀通身都有灵气,据说,它是一柄钢刀打成的,我怀疑那刀曾有过太重的杀伐,因为就在此时,我听到了镰刀错动牙齿的声音。
呵呵,这毕竟不是血肉切割,丰收的麦子,倒在辽阔的田野。镰刀的齿轻轻地合拢,它柔情地吻着麦子的身躯。麦子一片片倒下,一片片倒在镰刀的怀里……这段情,麦子没说,镰刀也没说。
直到有一天,镰刀的齿全部脱落,麦子才知道,它与镰刀的“吻别”,在昨天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那一刻,麦子突然老了,老得失去了筋道、失去了麦香的味道!
刊发于《源·散文诗》季刊2016年总第二期时间的露水打湿了叶子(外一章)干燥的叶子,被时间的露水打湿。
风华透着醉绿,时间以露水的莹亮,诉说一段美好的情缘。
翻卷的叶子,终于开始伸展,开始显露叶脉,开始以厚重的色泽彰显自己羞涩的感慨。
时间的注脚,停顿在依依不舍的留恋里,露水激动着,纯净悄然消弭浮起的尘埃。
夏天,葱绿的叶子在正午卷曲。
世道的嘲笑,污秽了苍穹下的空气。叶子与树,失去了浇灌,失去了花雨的沐浴。
如果树在时间中走失,如果在夏天的某个正午,叶子不慎酣睡,也许,很多错过就会变成现实。
走失的树回到叶子的身旁,那一天,叶子醒来了,醒来的还有那个早晨。时间的吻别,在大雾中扑朔迷离,于是叶脉上滚动着露珠——惊心动魄的莹亮!
山坡上
桃子滚落了,青涩的还留在树上。
山风扯破了喉咙,可怕的骤雨,噼里啪啦抽打着静穆的潭水。
旧事重提,牙口已经老了。
山坡上,多年前的风华,在缤纷中谢幕。
我与迟到的夏天,一同奔跑,就像两匹驰骋的马。我要说的,全告诉了山坡上的桃林还有那群羊。
咩咩,有一只在说,很温情,另一只嘴里衔着半个桃子。
我有点惋惜,那是一个早熟的桃子,滚落了,甜甜的味道留给了羊。
风的喉咙很强劲,它在山坡上炫耀自己的肌肉。
我与夏在风雨中纠缠,像麻花一样扭动。羊,一只两只十只……它们变换着队列,缓缓地朝山下移动。
山坡上,桃林丰茂,还有那些青涩的桃子,胖乎乎的腮帮泛着淡淡的红晕。
那一刻,我有些激动。曾经像桃子一样硕壮的岁月,被噎在了嘴里,前世今生,久久地反刍……刊发于《包头晚报》2016年4月19日与水有关(组章)
打鱼人
月光已经碎了,留下一地暗淡的斑驳。
忧伤的卵石变成了一群蝌蚪,据说,去了远方。
打鱼的人,在黑夜里蹒跚,沿着梦境的草丛走不到尽头。
河湾,无法润泽渔网,干燥的空气里嗅不到一丝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