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当天下午,那位重庆老乡在北京代我发给学员队的电报收到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委屈的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军令如山,纪律似铁。这些平时在嘴上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此刻才体味到了它的真正含义。仔细想想,这次寒假“历险”,也千值万值!
炮声并不遥远。新学期开学不久,对越反击作战打响了。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前线的战报传达,每天的报纸都被争抢一空。
我们热血奔涌,我们摩拳擦掌,我们渴望自己也能像前方的战友那样奔赴杀敌的疆场。学校召开动员誓师大会,要求所有学员随时准备上前线,为人民立功,为祖国牺牲。
南线打“狼”,北疆防“熊”,这是当时的态势。我们地处东北,警惕苏军入侵,是首要的战略任务。我和其他同学一样,递交了请战书、决心书。这决不是“作秀”,而是为民族而战的使命。没想到战争很快以我方的胜利结束了,快得如同雷鸣电闪、风卷残云。我们这时才强烈地感悟到,战争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赢得战争胜利必须依赖过硬本领。军人,就是为战争为和平而存在的。我还想,假如有一天,我能亲临战争,亲临硝烟弥漫的杀敌前线,那将是我一生的幸运!
当年夏天,我顺利通过了严格的毕业考试,学校宣传处、文化处分别找我谈话,希望我留在学校机关工作,我谢绝了。我是新一代革命军人,又经过军校严格培训,我的原单位在黑龙江,在御敌的第一线,那儿才是我的梦想,才是我施展才华的地方。
再见,大连!是你给了我智慧,给了我力量,给我插上了奔向远大理想的翅膀,我会终生把你思恋!
我心飞旋
年轻的心想得最多的,是拼搏,是奋斗,能走多远、是否成功考虑很少。我们需要的是曾经有过这样的过程,一个充满各种故事、可以回味无穷的过程。年轻时打拼过!这就够了,这就足以让人感叹,也足可使自己沉入幸福的回忆。
要下就到后进连。从大连回到69师驻地哈尔滨,我被任命为师警卫连一排长。当时,与我同年同乡入伍的战友还有很多没有复员,他们几乎都是士兵。而我入了党,进了军校,现在当了军官,甚至成了有的战友的直接领导,我的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头一次领工资是两个月合在一起的,整整104元,我托《黑龙江日报》摄影部记者解小庚帮我买了一套辞海,剩下的钱请几个老乡吃了一顿川菜,顺便安慰一下他们。那天大家很动感情,有的还掉了眼泪,后来我们都喝醉了。在警卫连当排长不到一个月,师组织科就把我调去任青年干事,负责共青团工作。
我们组织科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我年龄小、资历浅,老同志们处处关心我,帮助我,很快我便可以独当一面了。科长张世显是一个烈士后代,对自己要求很严,部队发啥他穿啥。长年住在办公室,在机关威信很高,他的人格力量对我具有极大影响。
科长见我写的材料屡屡被上级刊物采用,有空还写报道、搞创作,为人也开朗、直率,一直很器重我,极力主张我下到基层连队当主官,经受实际工作的锻炼。
1981年春节过后不久,师党委决定我到警卫连当指导员。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表示不愿回警卫连,希望组织把我放到当时全师最落后的四个连队之一———师直高炮二连任指导员。政治部首长见我有如此决心和志向,表示非常欣赏,满足了我的愿望。若干年后,老首长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在不住夸我有志气。
要下就到后进连,我要看看自己究竟价值几何。平心而论,当时也是心虚的。正因为对自己没有充分的认识,我才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天下没有场外的举人,如果不试一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即使最后试出自己的重量不过两三斤,但我也会得到自己的东西。哪怕是小小的进步,也算是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成就。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有两三斤,那他肯定会一事无成。
爱是理解的别名。当指导员时,我才23岁多,是23军当时最年轻的正连职干部,连队很多兵都比我年龄大。到连队没几天,我真正了解了高炮二连落后的程度。首先是班子不团结,形不成核心,没有凝聚力;其次是战士不来气,不要说创造性开展工作,交付的不少任务都做不好,14年没打下过一个飞机拖靶;再次是后进战士多,有16名战士从不出早操,从不参加训练,吊儿郎当,无人敢管。还有3个“精神病人”相“配合”,搅得连队一塌糊涂。
通过大量的调查分析,我冥思苦想存在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所在。印度诗人泰戈尔“爱是理解的别名”有如一束灵光,启开了我的心灵之门。“将帅抚士卒,必如父兄于子弟”“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信任也是战斗力”“爱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这些至理名言,像潮水般涌向我,引导我开始付诸实践。连长比我大十岁,家在吉林农村,他每次回家探亲,我都给他买一纸箱面条带上;副连长家属来队,我陪他一起到哈尔滨接站;司务长爱人带小孩住单位集体宿舍不方便,我利用出差机会专程前往协调并很快落实;我每季度给所有战士家长写信汇报他们子女的情况,对后进战士从未告过状;我的寝室从不锁门,战士们随时可以出入;一到休息的时候,我要求所有干部都到战士中间一起娱乐;我用两个星期时间蹲在炊事班抓伙食,把战士们的一日三餐提升了一个档次;战士们病了,我端病号饭,送医院,彻夜守在病床前;我在连队结婚的当晚,仍然到营门替战士站哨,与他们谈心,第二天照样出操;过去干部夜里查铺查哨穿皮鞋,影响战士睡眠,我规定一律穿胶鞋,轻下脚、轻开门;我还和二班长周天学一起创作了一首《要打翻身仗》的队列歌曲让战士们学唱,用以提振全连官兵走出低谷的决心和信心……这些看似琐事,但赢得了战士们的心。打开初步局面后,我再着手抓支部建设、骨干队伍、正规化管理和教育训练,就顺畅多了,而且很快取得了成效。当年底,高炮二连党支部被师直评为先进党支部,我个人受到师里嘉奖。初步成功使我沉浸在喜悦之中,更加坚定了带领高炮二连站到全师排头的信念。
创新的感觉真好。我意识到,连队仅此进步不足挂齿。仅仅完成任务、不出纰漏是不够的。要多出工作成果,多出先进经验,多被领导注目,必须在创新上多动脑筋,下些功夫。这是连队建设的需要,更是改变高炮二连落后面貌的需要。在军事训练上,我主张把连队9个干部编成一个炮班,同战士一样训练,一样参加考核,一样进行实弹射击,带动了全连的训练,上级肯定了我们的做法。当年夏秋之交,在吉林黑水靶场,我们连队一天击落两个飞机拖靶,在军区和军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上级当场表态奖励我们连队5000斤黄豆、100斤鲜鱼,我和连长双双立三等功,二班荣记集体三等功。在政治教育上,我把文学引入课堂,爱国主义教育时我给大家讲《人民日报》副刊上发表的神话故事《爱的传说》;老兵复员教育时我组织大家学习《解放军文艺》上发表的小说《最后一个军礼》;上党课时我请省电台的播音员把老作家王愿坚的《党费》《七根火柴》录成配乐朗诵拿到连队播放……沈阳军区总结介绍了我们适应战士特点搞活政治教育的经验。在后勤建设上,我们连队率先把菜地搞成塑料大棚,把生产地承包给当地百姓,还在连队养了100只鹅、30头猪,有效改善了连队物质生活,深受官兵好评。师后勤部组织全师有关干部到我连参观见学,某军在农副业生产会议上也推广了我们的经验。
这是我任指导员的第二年,连队全面建设有了长足进步,师领导多次在会上表扬高炮二连。年底,我们终于站到了先进连队的领奖台上,后进帽子从此被甩掉了。我和连长从师里领奖回来,全连同志自发地列队欢迎。他们噙着热泪,亲手抚摸着那面红得耀眼的锦旗,心里顿时溢满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充实。看着欢乐无比的战士们,想想两年来的艰辛和汗水,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在带好连队的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文学创作。这一年先后发表了一批小说、散文作品。小说《肖二哥轶事》获刊物奖,散文《人参鸟之歌》《凤凰的故乡》在省电台配乐播出后听众反响热烈,中篇小说《浴》《脚印》也受到读者好评。这年8月21日,我的儿子杨柳岸也降生了。连队当时刚去黑水靶场,这是上苍赐予我的又一个战果。我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的心似乎还可以走得更远,在更大的空间飞旋。静下来一想,要是能够“旋”回故乡、“旋”回家门该有多美!
雏燕南飞。在高炮二连工作刚满两年,师直党委准备调我到防化连当指导员。他们说,你在高炮二连干得不错,防化连现在落后了,你去把这个烂摊子收拾收拾。我答应了,做好了履新的思想准备。而调令传来,则是让我回组织科任正连职干事。重回组织科,我知道这是首长们的信任,只有全身心投入工作,才能报答组织上的培养和关心。这一年,我把主要精力放在先进典型上,先后总结宣扬了师架线连、炮团榴炮一连和苗日波连长的事迹。此外,我还下基层蹲点,搞调查研究,撰写各类讲话和经验材料,在办公室连续工作两三天是常有的事。我有比较严重的胃病,疼起来冷汗淋漓,只好用一根擀面杖抵住胃部坚持工作,时间长了,我的一件毛背心被顶出了一个窟窿,至今还被我爱人收藏着。年底,军党委评我为“干事标兵”,师党委给我记了三等功,同时被军政治部调到组织处工作,开始为大规模宣扬我师架线连吃大苦耐大劳的先进事迹奔忙。短短几个月,我和同事们跑遍了白山黑水,还到边境虎林县以及大兴安岭北坡的原始森林中住了一段时间随队采访。那些日子的确很苦,但我们内心感到特别充实。漠河白夜、额木尔河、伞莲花、人参鸟……我心中一辈子也抹不去它们的影像。正当架线连被解放军三总部联合表彰的时候,军区组织部党务处和总政组织部青年局几乎同时要调我。
他们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还是去北京吧,兴许以后还会回到重庆部队。毕竟,从总政下去要方便得多,因为在此前,我利用回渝探亲的机会曾经找过鹅岭的军部,留下了自己的简历、作品,盼的是能在家门口当兵。
那时,我父母在重庆,父亲已调江北油脂储炼厂任书记,家也从北碚搬到了朝天门对面的江北城,母亲有严重的肺气肿、心脏病,小孩在高家镇由他外婆照看,爱人自己在区乡工作。一家五口四个地方,我时常感到无奈,只有调到一起才能从根本上改变现状。虽然是梦想,但也要作一番努力,或许有一天会梦想成真。因为当年母亲那句“丰都是个回水码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到总政工作,按规矩有几个月借调试用期,不论是筹备全军青年工作会议,还是参与接待三千日本青年,我都尽心尽力,同时也在寻找调成都军区的机会。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和成都军区干部部程功明部长、组织部的几个领导都很快熟悉起来,他们主动提出帮我调回成都军区的事,并承诺一个月内搞定。就在青年局领导确定正式调我时,成都军区的商调函也到了,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并谢绝到军区机关而是直接回重庆的军部。
双凤山啊!我不是凤凰,我只是一只雏鸟,但我终于在经受了11年风雨洗礼后,扑腾着稚嫩的翅膀飞了回来。银晓河啊!
我从你的怀抱流进长江、奔向大海,但我永远只是它们中的一滴水。当我被蒸发而溶入云彩之后,今天又重新降落在了故乡的热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