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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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围在急救室外面的人不断地向里张望并窃窃私语着，这里面便有李四媳妇儿。本来今天是要将李全转到省城医院的，但那边联络的人出了点岔子，还要耽搁上一天，李四媳妇儿埋怨了程伟几句，见他也是心急如焚，只能作罢。睡前她照例给李全擦洗了全身，然后端着盆去厕所倒水，倒水回来的路上程小丽正躺在担架上被抬进了急救室，担架上挂着大瓶的血浆，旁边跟着程永峰和几个办事员，后面又呼啦啦地跟进了一群人，再然后，一队派出所的民警很快把急救室周边给围起来了。她听有人议论说，进急救室的是县委副书记的女儿，再继续下去也没听见什么名堂便回了病房。

李四见她回来，转了个身从陪护床上下来，与她商量起明天李全转院的事。转院是好事，起码绝望中有了一丝希望，这个时候只要有希望就是所有人心里的支撑。理性的李四向李四媳妇儿说出了所有人不敢说的担心，如果李全成了植物人，那他这一辈子的医疗费医药费该由谁来负责呢？

李四媳妇儿直接脱口而出：“他必须负全部责任，我全儿要是好起来了，我且不与他纠缠，若真是坏的结果，他这一辈子都别想过上安生的日子。”

李四媳妇儿向丈夫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这一辈子，她生是李家的人，死也要埋在一个坑，不管她以前和程伟有过什么。

郑恺赶到医院的时候，程小丽还没有出急救室，急救室门外，程永峰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远远看去，一个无助而痛心的父亲正不时地张望着急救室的红灯。郑恺看见红灯灭了，程小丽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挂架上吊瓶里的液体急促地通过滴管流入她的身体。她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如纸，大半张脸被氧气面罩盖住，嘴角处能看出肿胀和血的痕迹。她的呼吸像是停下了，偶尔在不经意间起伏，她如同待宰羔羊静静地躺着，没有了平时的嚣张跋扈。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这是真的，她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他的心开始痛了，他诧异自己会为此而痛。

警方通过连夜排查，目标锁定在了二峰和小东子身上，两个人此时已经逃出了县城。电视台不间断地插播追捕通缉令，两个人的大幅头像就这样贴在了凡是有人的地方。这样的势头让长发乡益丰村的风头一时无两，像是全村都是强奸犯一样被严格防范着。这样的结果让老雷惶恐不安，他当过兵，他知道案发后的严重性，一旦二峰和小东子被抓捕归案，自己也会很快进去，他的心每天都像热煎在锅上一样。他曾有过那么一瞬想撤离的想法，但当看着红叶和肚子里一天天成长的胎儿，又马上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决定赌上一把。

很快，警察就找上门来，程伟向派出所提交的口供。

男警察问他：“陈东和马小峰是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吃的饭，吃到几点？”

老雷很配合地回忆着：“昨天下午他们俩从渔业合作社送鱼过来，我们一起吃的鱼锅，大概从下午三点吃到五点多吧。”

女警察在记录簿上写上了一串字。

男警察又问：“吃完了饭，你们都分别去了哪里？”“陈东说他爷明天过寿，吃完饭就起身去延宁了，马小峰应该回家了吧，我媳妇昨天去医院产检，”老雷看了眼红叶，红叶也回看了他一眼，“我们这边散了，我就回去陪她了，她怀孕了。”

就是这一眼，红叶便知道老雷撒谎了。刚听说小东子和二峰犯事的时候，她就郑重其事地问过他是否与这事有关，老雷当即否认。这会儿，警察问的时候，他又拿自己当了挡箭牌，凭她的直觉和时间点，她觉得他肯定与这事脱不了干系了。她感觉到恐惧，胃部一阵痉挛，但在警察例行询问面前，她还是承认了老雷在那个时间点是与自己在一起的。例行询问过后，警察收了笔录起身离开，他告诉老雷如果这两个人与他联系必须马上通知派出所，知情不报则当包庇罪论处。老雷满口应承。

警察离开之后，红叶便拿着把剪刀对准了他，激动地大喊：“老雷，你不是人！”

“对，我不是人！我混蛋！我他妈就该下地狱！”

老雷的坦白令红叶更加恐惧，她怕他的诚实，怕他为了自己去做那些糊涂事。而此刻，她该如何做，如何挽回这一切的结果，想到肚子里刚来报到就面临大劫的蛋蛋，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手之所及之处的东西都被她扔了出去，扔到精疲力竭，老雷怕她动了胎气，直接抄起捞鱼的木叉往自己的胸口、脑袋上砸着，他嘴里重复着，我是混蛋，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每打下去一棒，红叶的心都跟着抽搐得难忍，终于一注血流自老雷脑顶倾泻到额头，瞬间流到眼睛、鼻子、脸颊到脖子，他无力地倒了下去，红叶号叫着冲上去抱着老雷的身体，无力地大喊着，老雷，老雷！她无助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雷摸着她的脸说：“红叶，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娶了你，但是我却亲手毁了它。你若问我后不后悔，我告诉你，我后悔到想把自己给杀了。”

红叶哭着问：“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你能相信吗？我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程小丽之前坏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但是我怕你们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把事情搞大了反而对你不利，所以我忍了。后来她雇凶欺负你，为了你的名声，我又忍了，我找人收拾了那个圆脸胡子，又私底下警告过她一回。今天，她送来一盒蛋糕，里面装满了大便侮辱你，她说……我忍不了，我忍不了，我不能让她这么羞辱你。”老雷大哭着，“你是我的宝贝啊，你是我一辈子都要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啊，她凭什么欺负你。”

红叶跟着抽泣，她帮老雷擦拭着脸上额头上的血，冷静地说道：“你糊涂啊，老雷！我被程小丽害得丢了工作，抢了男人，还差点儿失了身，我都没有去找她理论过，你以为我是天生的懦弱吗？不是的，老雷，是我们红家欠人程家一条命。”

红叶把红呈祥与程永峰之间的恩恩怨怨和盘托出，她以为一切的偿还和报应就到自己为止吧，没想到更大的报应却在眼前。她摸着肚子里刚刚发芽的蛋蛋，苦笑着：“若是你能再忍一忍，或许对于红家和程家，对于我和程小丽又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老程和程伟赶到加护病房的时候，程小丽还没醒，程伟又跟着医生询问了病情，来来回回地被李四瞧见，他又转回病房与李四媳妇儿说了这事，怀疑是不是李全的病又出什么新差子。李四媳妇儿便出门去找程伟，在走廊里兜转了两圈儿，终于见了程伟的身影，便跟着他的方向去了程小丽的病房。病房里，老程正心疼地看着床上正输液的程小丽，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说：“这丫头受苦了。”

程永峰跟着点了点头，见程伟推门进来，又问：“派出所都问了什么？”

程伟说：“问了二峰和小东子的事，我昨天是在老雷的鱼店里看到他俩了。不过，不可能是他们，虽然他们平时都混点儿，可这层关系在这儿呢，况且也没啥深仇大恨的。”

程永峰又跟着点了点头说：“昨天我就不同意小丽那么晚回乡里办事，如果我再坚持一下的话，就不会出事……”

程永峰说着，不自然地看了眼守在程小丽病床旁边的郑恺，程伟马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你他妈的干什么吃的，自己老婆都看不好，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那么晚回县里呢？”

郑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家人，说：“老叔，我和小丽已经登记了，我们是夫妻。她出了这样的事我比谁都心疼，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会风雨共担的。”

程家人到底就差郑恺这一句话，如今他表了态，大人们脸上的表情瞬间都轻松了许多。李四媳妇儿跟着程伟的方向走到了加护病区，她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直接敲门去问程伟李全的事。程伟平日里见她多是愧疚躲让，如今当着程永峰一家人的面受到质问，让他一时下不来面儿，便随口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这样的态度令李四媳妇儿整个人都奓了毛，她指着程伟大声地警告说：“我告诉你，程伟，全儿要是有个好歹，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

程伟把李四媳妇儿拉出了门外，然后贴近她的耳朵说：“全儿的事，回头我再和你说。你放心，全儿要是真不行了，我搭命。赶紧回去等着，我这边一完事，就把全儿送省城去。”

李四媳妇儿知道程伟的为人，他就算是骗尽了天下人也不会拿自己儿子的事当儿戏。回病房的路上，她回味刚才听到和看到的一切，才知道昨晚出事的是程家人。

派出所的人三天两头便光顾一次老雷的鱼店，每一次询问都让老雷和红叶像过了一次堂一样。红叶从那天开始便一刻都不肯离开老雷的身边，甚至上厕所的时候她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这个时候他就突然被抓走了。

这两天林芝也来家看望红叶，说起二峰和小东子的事后，她说：“这两个祸害要是被逮住，不判个十年八年的都不足以平民愤。”

红叶听到十年八年的字眼儿眼前一阵恍惚，她每天都偷偷地上一炷香，祈祷两个亡命天涯的人好自为之。直到有一天，电视上播出了二峰和小东子被抓捕的画面，这个事才算告一段落。

那天，鱼店收工后老雷骑着自行车载着红叶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红叶突然拍了拍老雷的背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雷也不回答，用力地骑着自行车，扯着嗓子唱起了那首《黄土高坡》，一声高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