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十六（第1页）

牧羊的日子就这样在苏武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正式开始了。

他放牧羝羊，也在放牧自己的命运。苏武时常觉得像在做一场虚虚实实的梦，但是，这场梦还必须认真地做下去。

牧羊的日子，对于一位汉朝官员而言，心头是怎样的滋味，没人能清楚，只有切切实实做了羊倌的苏武才知道其中的味道。

放羊的同时，苏武一有闲暇，就会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那时的自己，天真烂漫，经常围着做官的父亲追赶蓝天上飞翔的鸟儿，心也跟着鸟儿扇动起了翅翼。那会儿，苏武就常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像鸟儿一样，长出一双可以翱翔蓝天的翅膀，飞越高山，飞越大河，去一个理想的远方。

苏武一直是母亲眼里的宝贝，是在汉朝为官的父亲心中的希望。快乐的生活给了苏武天真无邪的心灵滋养，他在无忧无虑的幸福环境里长大。

之后，读书识字，与书中的英雄人物互通互融，达成共鸣。打小苏武就对历代英勇志士、忠义之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经常告诫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一个爱国爱民、不畏强敌、不为名利的君子。

后来，苏武得到在朝为官的父亲的荫护，在朝做了官，一路顺风顺水，日子也过得顺心如意。苏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出使匈奴时受到无辜牵连而落入此等境地。

陷入困境的人常常会在苦难的泥淖中一边挣扎，一边领悟冥冥之中的启迪。这个时候，苏武仿佛看见了自己从未谋面，但却一直引领他心智不断成长、一秒钟都未曾离开过自己的命运之神。

苏武也曾无数次地向天发问，为什么就在自己与一同来匈奴的弟兄们准备返回的当口，就发生谋反之事了？明明此事件与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却在这关口，偏偏碰上了自己最反感的以背叛大汉而谋得高官厚禄的卫律之流呢？这是谁在其中作梗？

苏武不明白，命运要将他带向何处。

北海的苍凉，能否让岁月在这里盛开别样的鲜花？还是这处苍茫之地，本就是他苏武最终的归宿？

与野狼为伴，同一年四季不绝于耳的风为邻，苏武始终没敢忘记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的汉朝节杖。

绝望时，看到节杖，苏武心里就翻卷起滚滚热浪；心境颓丧时，望着节杖，苏武心里又会涌动起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一杆节杖，它的灵魂已与苏武凝结到了一起：人在，节杖在；人死，节杖仍要在！

节杖跟着苏武，从大汉的殿堂下来，经过沙漠的淬炼，历经河流的洗涤，经受高山的锻造，一路走来，直至随着苏武下到“地狱”。所有的经历，都在千回百转中饱受磨砺，然而，究竟怎样才能峰回路转呢？

苍莽原野，一个个老鼠洞穴，苏武无数次地趴在雪地上掏挖，时常会将指头抠出血来。

无论在沙石滩里，还是在枯草丛中，甚或沼泽地的边缘，苏武仿佛与老鼠结下了不解之缘，老鼠好像是专门为他准备了食物，每一处洞穴都会让他有不小的收获。

通常情况下，苏武在挖到老鼠贮藏的食物时，总要在洞里留一些给老鼠。每每这会儿，他就会一屁股坐下，面对着老鼠洞仰天长叹：“老鼠啊，你们和我一样，也需要活命啊！”

云影从荒野上走过，从苏武的身上漫过，如同富含生命魔力的精灵，令苏武心生感动。

兜起一堆老鼠藏食，苏武木然地返回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望着黄灿灿的野生谷类、草籽果核等鼠粮，苏武如同望见了亲人一样，一种亲昵感涌上心头。

正如于靬王在苏武出使匈奴的路途上告诉他的那样，漠北的天气就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会儿，还没等苏武外出打一瓢水回来，平静的草原突然就呼呼呼地刮起了大风，那声响，比野狼群在莽野中飞奔的声音还要凄厉，有种要撕裂世上一切的气势。

大荒原上所有的生物都唰地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