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惊讶地看着韩青阳:“你请假?那明天现场闹得阵仗大了,你不去压一压,县上领导还不得找你?”
韩青阳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正是知道一闹开了县领导就会找我,所以我才要请假。谁有本事谁去压呗!”
见老吴一脸蒙,又道:“你也不想想,那帮孙子,还有那帮女人,是好说话的人吗?人一激动啥话都往外捅,指不定闹出啥“同志们!我是经贸局局长方海。可能有些人认识我,我父亲是方文贺。”方海的话音未落,下面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震惊息声。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理解今天到现场的各位叔伯、阿姨、姐妹、兄弟,你们在江城缫丝厂工作了这么多年,舍不得这个厂突然就这么垮了,没了。因为对于你们来说,你们为这个厂付出了辛劳和汗水,有些人甚至是整个青年时代,最好的年华都是在车间度过的。对于你们来说,工作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赖以养家糊口的根本。父亲曾经对我说,这个厂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另一个孩子。你们痛心、舍不得,我相信,我的父亲,他比你们更痛心、更舍不得。然而,一个厂,几百上千工人,靠啥生存延续?我们的白厂丝全国闻名,以前出口到国外为国家争创外汇立下过汗马功劳。而最近几年里,受经济危机影响,国际生丝市场饱和,出口价大幅度降低。厂里生产的白厂丝要么卖不出去,要么就亏本卖出去,厂里连买鲜茧的钱都拿不出来了,靠欠,靠贷,现在银行都只收不贷了。这两三年,江城缫丝厂靠给外厂做加工勉强维持生产线的正常运转,工资全靠国家财政负担。为什么要苦苦支撑?就是不想让你们失业!可是,国家、政府要负担的不仅仅是我们江城缫丝厂,还有好多家厂啊!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政府被拖垮吧,同志们!叔伯阿姨,兄弟姐妹们!我方海,今天在这里恳请各位也理解一下县委县政府的决策,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我相信,县委书记、县长,他们也是乐意听到大家心声的,他们也想更好地帮助所有下岗职工解决后续问题。如果大家肯听我的建议,那就请配合县委县政府的正常工作,让大门敞开,我们移步到三米开外的地方,好不好?”
“汪县长。”
汪汉江说:“我是从政府后门出来的,专门在这里等你。”
他抬头扫了一眼跟来的吕蒙,问道:“你爸呢?”
方海说:“我爸?他都退休多年了,让他来不合适吧?再说他身体特别不好,这种场合让他一激动,再犯病命都没了。”
“哦,他身体不好?我不知道……”汪汉江着急地说,“那要不你先出面去谈吧,吕蒙一起去协助。刚才我出来之前县长说了,照这个形势看,别说韩青阳请假,他就是在,只怕也服不了众。老方不出面,这事怕压不下去。”
“我先去谈吧!”方海说。
此时,县政府大门外,四个保安一排站着,伸手拦着眼前簇拥着的几十号工人,一边劝解着,让他们别拥挤,再耐心等等。
这几十号工人身后,是大批携家带口的扎堆站着的下岗工人,老老少少,全都在寒风中朝着一个方向张望。天冷极了,观望的女工一边给冻僵的手哈气,一边跺着脚在原地转圈。也有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工,她们曾亲眼看着厂子一天天地发达兴旺,工作占据了她们生活的一大半,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上班。现在,积聚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也让她们全然顾不得体面了,高一句低一句骂着把大家饭碗砸掉的“恶人”。
方海走到人群前,望着一张张激愤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
从小,他就经常跟着父母出入车间,见惯了父亲跟工人们在一起的亲切,也见识过他们不怕脏不怕累为生产拼命的样子,后来在缫丝厂也是,眼前这些人当中或许就有看着他长大成人的叔叔阿姨。他理解此刻他们突然失去工作之后的茫然,理解他们面对一个没有保障的未来的无助,甚至也理解他们对受到轻视和不公正待遇的悲愤……
们派出代表,现在就可以提出你们的意见和建议。不过,政府在有些方面已经拿出了方案。改制之后,想做点小生意的,政府免费提供两年的贴息贷款。想去大酒店、饭馆当个服务员什么的,政府号召各私营业主优先招录。县委县政府已经在改制方案中明确提出来了。以后,不论谁来接下江城缫丝厂这个盘子,都必须要继续从事缫丝这一行,将这个产业延续下去。这样规定的目的,就是不忍心看着我们江城白厂丝这块招牌从此没了,就是不忍心这么多热爱缫丝厂的人找不到根儿了。改制之后,我们技术熟练的年轻缫丝工仍然可以进新的丝厂;年龄稍微大点的下岗,政府给予适当的失业补偿。买断工龄以后,你们拿着钱也一样可以到市场上去找活干,去做个小生意。只要勤劳肯干,没有过不去的坎!”
汪汉江侃侃而谈,很多人听了他的话自觉往后退出去好远。
方海说:“大家可以现在选出代表,跟县改制工作领导小组的领导们面对面谈你们的要求。大家也不用都聚在这里,该回家的回家,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吕蒙在一旁拽了方海一把,提醒道:“你太心急了!这个时候,他们生怕受骗,一点风吹草动都草木皆兵!”
果然,他这话引起了范大力的警觉,范大力冷笑着,大声说:“方局长,你该不是想空口说几句大白话就把我们打发走吧?我告诉你,选出工人代表,可以,我们马上选。我们即使听你的,愿意接受工厂倒闭的事实,也不代表我们同意改制工人安置条例上的补偿标准。想就这么轻易就打发我们走,没门儿!”
吕蒙赶紧过来帮着说:“听我说,大家别着急!如果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我们,不相信政府的表态,可以留下来,等待我们进行协商。方局长刚才那样说,是考虑到许多同志身体不好,天方海的一番肺腑之言,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不仅让愤愤然的工人们哑口无言,没了火气,也让一边站着的吕蒙无限感慨,就连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的汪汉江也听到了心里,感动了一把。
人群中,领头的范大力和魏婶面面相觑。范大力在心里猜度着方海的话有几分真,魏婶见他不吭气自己便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方局长,我看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说,咱们厂六百来号人,即使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同意下岗给补点钱,那一大半年轻工人呢?人家路还长着呢,工作一下没了都扔社会上,以后一家人日子可咋过呀?这缺德不缺德呀?姐妹们,我们不能就这样被他糊弄了!”
她这样一嚷嚷,下面刚才平复了情绪的女工又开始跟着激动了。
“就是!他年轻,对这个厂没有感情。若是他父亲,肯定不会舍得偌大个工厂说卖就卖、说倒闭就倒闭了!”
“是啊,政府不能把我们就这样都扔到社会上,不管我们死活了!”
方海耐心听着人群中的各种抱怨和担忧,正想开口,汪汉江走到他跟前,对大家说:“我是副县长汪汉江。方才方局长的话,大家都听到了,难为大家了!国家财政困难,我们广大的工人同志们要体谅国家,体谅政府,也要看到这两年政府所做出的努力。江城缫丝厂改制,是工业企业改革发展到今天的必然结果,我们都知道大家舍不得这个厂,但还是要实事求是地考虑到厂里连年亏损给国家和政府带来的损失。很多兄弟姐妹今天冒着严寒来政府门口,我想,大家也是怕政府不管大家了,是担心失去了工作以后没有生活保障了。我跟大家打包票,政府不会不管大家!所有缫丝厂面临下岗的兄弟姐妹,你们是有话语权的,你肚子里藏不住话。我跟他一块儿去,是防着他谈事情的时候乱讲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
韩青阳笑道:“看不出来,方海关键时候口才还不错!不过,我倒有个计划,范大力既然爱咋呼,强出头,我倒是不能让事情这么简单就了了,得让他咋呼个够!老吴,你有没有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的意思是……”
“你想啊,县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市里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时候,谁能很好地平息这件事,既能贯彻落实领导的意图,又能让工人顺利接受下岗安置,谁就算立了大功,自然进入市上领导的视线。到时候不愁没个好位置,想不提拔都难哪……坏事利用好了就能变成好事,这就是个推手,不能让方海、吕蒙捡了便宜。”
韩青阳的分析让老吴开了眼。这方面,他着实佩服韩青阳。
“那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韩青阳胸有成竹地说:“下午不是没谈出结果嘛,这样,你一会儿便去范大力那里,把他叫到你家……哦,对了,还有我那个爱出风头的魏表婶。等会儿我给你拿两瓶好酒,晚上你跟他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其他还有谁能叫的,由你斟酌,一块儿叫上。”
“掰扯啥呢?你意思是激将法?”
韩青阳点点头,神秘一笑:“巧了,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消息,怕是连你也想不到。”
与此同时,吕蒙家里也迎来了他们两口子都没想到的客人,夏莉莉、小芳和孟苏州。
“什么风把你们给吹回来了?”杨海玉喜出望外。
寒地冻的,怕大家吃不消。如果有老人没穿棉袄棉鞋的,可以回家烤烤火,穿暖和了再过来嘛!”
“哼,这才叫人话嘛!”范大力道,随后看向身后的人群,“大家都听到了,再推选三个人出来,和我一起去和县领导面谈!”
一直站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老吴突然挤到范大力跟前,一把将范大力拉到了一边。
“吴科长,你拽我干什么!”范大力甩开他的手,奚落道,“你不是和韩青阳穿一条裤子吗?听说他马上提拔了,咋,不给你安排个秘书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