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木棠登时警觉起来,小之也歪头来看过。魏铁一闪身挤进门内,却被卢正前堵在最门口。饶是如此,他也要故作神秘兮兮,清清嗓子、左顾右盼道:
“我刚瞧见他——亲眼瞧见的——他进了别人的屋子,是个小娘们出来开的门,两个人紧张得很,做鬼似的。大半夜男男女女,能是什么好事?这佛祖眼皮子底下,可不是、可不是大不敬!”
“魏叔叔你先出去!”杨绰玉往被子里一缩,发号司令,“文雀,更衣,我们看看去!姐姐你别管,你睡你的,我们和卢公子一起。要是真有这种事……何况他都做了爹!要是真有这种事,可绝不能放了他!”
她不仅嘴上说得雄赳赳气昂昂,带队突袭时也是一番王者之师的风范。可怜木棠一个人打了几个喷嚏就落了单,等回过神来时前后哪还有人迹?黑灯瞎火、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她又该往何处去?可等等……也是她生病糊涂了,直到这时候才记起,居士们和借宿旅人明明都住在同一处院落,就算男女各居别院,也应该隔墙就到,怎么会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江主簿的居所?总不会是……
魏铁等人见财起意,有意诱骗要去僻静处谋财害命!
木棠愣了一瞬,太阳穴的血管直突突,本就一团浆糊的脑子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扶着树干干咳出几声,恍惚中似乎见到一团橘色的毛球自树梢轻跃而下。这回不是错觉、不是梦。是那只猫。小之曾求之不得的那只猫。
一片漆黑中她只看得见它橘色的皮毛,竟像发着光似的,岂不奇异?它绕了两圈,回头看看,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复又回身叫唤。木棠哪再顾得上对神鬼之说不屑一顾,深一脚浅一脚便追上去。不知跨过了几重院落,不知绕到了哪个方位,橘猫最后在一处点着灯的柴门外停下脚步。门还留着一道缝,猫儿几步窜进屋中去,轻车熟路地钻进炕上那女子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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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绰玉就在对面坐着,才抬袖擦去面上清泪,又弯起嘴角探身去逗弄猫儿。木棠进屋之时,还听见她在学猫叫。
屋内不见魏铁一家的身影。卢正前与文雀站在杨绰玉身后。江钊坐在窗边桌前,见她进来还起身致了句歉。他面上混合着担忧和喜悦,仿佛一路苦修终于得见圣迹的虔诚信徒,在这昏黄灯光下便显得尤为神圣。炕上的陌生女子与卢正前俱是一脸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文雀则紧蹙柳眉直出粗气,显然怒不可遏。桌上有张揉皱的纸,木棠悄悄展开——可不得了!这不是宁朔县里满街都是的那张海捕文书?县市舞弊:午花,这上面所画之人……
她有些眼花,可看来看去,总觉得这身形容貌,与那炕上陌生女子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太晚了,打扰人家休息,不大合适?”她自然没有敢直接出言相问,只委婉劝着逐渐沉迷于逗猫的绰玉,“有什么事儿得明天再说吧。小之,我们得回去。”
“也、是。”绰玉跳下炕来,又摸了两把橘猫的脑袋,才恋恋不舍地告了辞。往后回去这一路,木棠还没发问,倒是文雀先挑起话头,道是那午家女活该,不许小之多管闲事。明明昨儿才应了木棠,说好要量力而行的,这丫头现下却又变了脸,嚷嚷着说她本就无错:“替考本是为了尽孝,何过之有?明明是法不近人情,她是被逼无奈,她才是受害者!若女子可以科举,她早去自己拿状元了,他们午家何至于苦兮兮地指望她那个可怜弟弟!”
文雀本就是个认死理的,这回似乎是格外害怕杨绰玉搅进这团乱局中去,竟是连主仆尊卑也不顾了,扬声就呛:“替人代考本就是违法,是大罪重罪!与她是不是女子有甚么关系?错就是错,就该依律处置,就算主子你、你这般身份,也不该擅自做主、做这般大的主!”
“文雀你!”小之一时气急,脸都憋得发红。她想开口,又闭了嘴,转身急匆匆走了几步,又一脸痛心疾首地回转回来:
“人家江主薄,肯冒着丢官杀头的风险为她谋求生路。空明大师,慈悲为怀肯收留她一个逃犯。还有你们最看不起的魏叔叔,也是两肋插刀、绝无二话,怎么独独你就如此冰冷无情,怎么你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公主告诉你,这事儿,我管定了!你一个做奴婢的,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用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杨绰玉怒气冲冲说罢,扭头就是一路小跑。卢正前追上去,木棠留下来,握住了文雀的手。
她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木棠。”
文雀叫她一声,而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天际浓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光,脚下的小径隐没在夜色中几不可见,明明只剩下几步路,此时却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如此阴沉的黑夜,江钊那张沐着佛光的脸忽而就浮现在她眼前。浓重的寂静下,心跳一声声,渐渐清晰响亮。
不对,有些地方,有古怪。
“你还在怀疑江钊。”林怀章倚在薛家茶楼的凭栏上,手中转着晶莹剔透的玉酒杯。楼下人群熙攘,浑似记忆里南墙赌榜那日。木棠向左看去,张公子的衣袖落在桌上酒渍里,晕出淡淡的一圈深青。
“越看起来纯良无害的,越是扮猪吃老虎,就比如说你!”张祺裕说着,手中折扇向林怀章胸口一敲。林怀章顺势将折扇夺过,展开来一面轻摇着,一面扯开椅子争辩:
“他救了那鸟儿,又要给小之写信做引荐,还要帮那非亲非故的午家姑娘,这样的人你都要怀疑,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浅薄!”张祺裕笑骂,“舒国公那样的大忠臣,你和戚晋不还是着了他的道,骂了人家老久?那官场上的清官好官,背后的烂账多了去了。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谁知道他背地里有甚么算计呢!”
他忽而转正身子,收起了笑意,严肃十分直勾勾盯准了木棠:“这人古怪,原因至少有三。其一,他既然当小之是忠文公的女儿,无依无靠前来投奔远亲,怎么会将写有小之身份的引荐信轻易交给那魏铁个陌生人?其二,小之假称是孙固的表侄女,孙固是州刺史、是他江钊的顶头上司!有这般要紧人物在寺中住着,他怎么还敢冒险去看那午家的逃犯,而且还能如此轻易被魏铁发现了去?其三,这便是最好笑的了。”他说至此,咧嘴笑了三声,“午家这女儿代考到底对不对根本不重要,总之她是个是州府通缉的重犯就是了。江钊、顺化县主薄,哪根筋搭错了要帮嫌犯逃跑?科举是大事,想想之前春闱那一场大祸。这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抄家掉脑袋的!”
林怀章拿折扇将他向后一拦:“就你大道理多!全都是没影的瞎猜,小之他们理你吗?一天天杞人忧天,到头来除了惹人烦,人家江钊那算计你也阻止不了啊!”
张祺裕愣了少顷,忽就贼眉鼠眼地笑开了怀:
“简单简单!若江钊没那么聪明,多提防着就不用怕他。若他当真有咱这种本事,那他就绝对会小心行事,保护起小之来只怕比你还要卖力哩!没必要一天天愁眉苦脸的啊木棠,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都走了这么远了,还怕这最后两步路吗?瞧、身后面。呶,开心些!”
她猛地回过身。
戚晋站在漠上,眼中带笑地望着她。一月过去,他终于在她梦中开口:
“还有十天。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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