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雅多才,大召上下皆知。
郭昌明素来是以文人自居的,对于多才之人更是推崇之至。周博雅居然能成他的女婿,不论是哪个女儿,郭昌明心中都是与有荣焉且十分得意的。如今人到了,他顾不上身为岳父的矜持,先管家一步亲自奔下台阶去迎小夫妻俩。
周博雅弓着腰从车里出来,就见里头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影晃动了下。
郭家门前的人都在静静看着,周公子身姿轻盈地下去。
颀长俊逸的身形,行动间犹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然而等他站定,便又转头将手递进了马车。车里郭满眨巴着大眼看着眼前仿佛玉骨雕成的大手,十分自觉地把自个儿那只肉爪塞他的手心里。
周博雅蓦地一僵,手心里捏了一团软肉,软绵绵的,仿佛没生骨头。
他也不知怎地,包裹在手心,心中生出了些许奇异的感受,但不讨厌。不着痕迹地捏了下,然后将人牵出来。
其实,他的本意是叫郭满扶他的胳膊。想着先前在周家门前就是这般,这下车便如法炮制。哪知郭满这会儿又变挂,装起了乖巧来。不过既然已经牵了,当着众人的面儿,周博雅自然不会轻易甩开郭满。
郭满这头才刚露了个面儿,身后郭昌明便已至眼前。
郭昌明生得温润,人至中年,身上依旧留着一股天真的自我气息。明明蓄着美髯,眼底却清澈如游街打马的少年郎。周博雅先扶着郭满的腰将人半托半举地带下来,而后自然地放开手,转身去与郭昌明见礼。
郭昌明顿时一张脸笑成了花,扶着美髯,亲自去扶他:“快别多礼,跟随为父进去坐吧!”
一行人从前院至后院,郭家人都在惊叹。
所谓大召三公子,果真半句不虚。这哪里是一般人能长出来的模样?也不知那周家大夫人少了多少高香才养出来这么个哥儿,六姑娘当真有福了!这样想的,不只一个两个,于是很快这些闲话儿便如迎风燎原的火星子,火速传到了金氏院里。
郭嫣正好梳洗过,为了遮住辗转一夜没睡稳妥的憔悴,脸上很是涂得一层脂粉。
闹了一早上,早膳都未曾用过分毫。此时正捏着个帕子,小心翼翼地张了口,填些果脯进肚子垫垫。郭家最小的哥儿郭天佑也醒了,正靠在奶娘的怀里听金氏说话。于是丫头们在窗户底下碎嘴的那些话,全叫郭嫣给听进心里头去。
郭嫣将帕子往桌案上一扔,又不高兴了。
金氏现在没心思哄她,一面看着透镜里头丫鬟小心翼翼地帮她抹了头油,一面教导她:“嫣姐儿你也莫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叫旁人看了笑话!”她摆着手,示意奶娘把佑哥儿抱下去,“娘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可曾用心听进去了?”
郭嫣见金氏已经皱了眉头,刚要发的脾气又瘪回去。
她娘平日里温柔可亲,但发起火来却十分吓人。郭嫣很小时曾受过一次责骂,虽记不清什么事儿,但依稀记得与他爹前头那位夫人有关。母亲为了叫父亲泄泄火,巴掌打下去是一份余力都不留的。虽时隔久远,郭嫣对金氏那时发狠的模样记忆颇深。如今她娘好言好语与她说话时,她敢闹,一旦沉下脸,她闭嘴比什么都快,再不敢吵闹一句。
“娘你说……郭六她今儿回来岂不是要在女儿面前耀武扬威?”
金氏没张口搭理她,脸左右偏地照着铜镜,又往鬓角贴了块花黄。
郭嫣默了一会儿,歪在软塌上轻声嘀咕道:“定然会的。这回好不容易叫她翻了身,可不得扬眉吐气一回……”帕子揉成一团,卷着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心里头这口气过不去,说来说去,就是想去见见那周博雅。
金氏也看穿了女儿心思。
叹了口气,她从杌子上站起身。张开手臂,叫丫鬟替她更衣:“你若是真想瞧瞧,也不难。一会儿他们来正院请安,你便去屏风后头站着。”
郭嫣心中顿时一喜,从软塌上坐起来:“娘?”
她实在好奇那周公子。上回郭六出阁,她正巧因闹脾气被郭老太太罚去紧闭。不曾亲眼瞧一瞧结亲的热闹,更不曾见那六姑爷:“咱们不先去老太太院里见个礼么?”
心都飘到不知哪儿去了,郭嫣竟还记得要先去老太太的院子。
“去是去,”金氏扶了扶鬓角,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不是天儿还早么?佑哥儿还没睡醒,咱们去了能顶什么用?”
在郭家老太太眼里,比起出生名不正言不顺的郭安礼与郭嫣,佑哥儿才算根正苗红的孙儿。
老太太素来这方面势利得很。顶个奸生子的名头,在她眼里,郭安礼是这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的。郭嫣虽说比郭安礼好些,在郭家大宅出生。但只要一条,年岁比郭满大,那便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毕竟光这一条,大家夫人就不会聘了郭嫣。
郭老太太当了大半辈子的家,世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心里分得是清清楚楚。
她这心就跟明镜儿似的,早把金氏这一窝子嗣看了个透彻。往后就算她金氏再会钻营,除非再有一个似她儿子那般的多情种薄情郎,否则郭嫣最好的出路,便是挂个嫡女的名头嫁出京城,骗骗那些摸不到上层底儿的三流世家。
可这一远的,郭家根子在京城,若郭家遇着什么事儿,根本帮不上忙。
这般一想,郭嫣其实也顶不了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