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凤栩?”殷无峥轻声问,“疼不疼?”
上一次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凤栩笑着说不疼,可这一次凤栩眼眶渐渐红了,他没回答,而是含着哭腔地轻声说:“不重要了,殷无峥,你不该这么做的。”
殷无峥指腹轻轻蹭去凤栩眼角的湿润,他知道凤栩还有许多不愿说的话,即便是没有晏颂清,凤栩也从未想过活。
“我早说过,凤栩。”殷无峥动作很轻,语气也堪称温和,只是说出的话不容置喙,“我不允你死,倘若天要你死,我便与天相争一次又如何?”
凤栩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倏尔滑落,他蓦地伸手掩住唇,颤抖着往后躲,直到缩在窗框旁避无可避。
“三年,殷无峥,我在你身后追着你跑了三年。”凤栩屈膝将自己蜷缩起来,泣不成声。
殷无峥掌心一空,凤栩已经靠在最里头哭得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可却也只传出几声压抑至极的呜咽,可殷无峥却仿佛听见小凤凰在声嘶力竭地悲鸣,声声泣血一般的凄苦。
“凤栩…”殷无峥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初,“是我明白得迟了,我…”
“不。”凤栩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把眼泪,双眼湿漉漉的,苦笑着说:“你该厌我,也该恨我,殷无峥,当年诸多爱恨亏欠……便到此为止吧,也不必可怜我。”
“我生为皇子,也曾站在这世间最高处,风光二十年,我知足了。”
当年殷无峥的厌恶憎恨情真意切,殊不知爱恨不过一念之间而已,说不欢喜是假的,可凤栩还是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他活在深不见底的暗渊之中,无人能救他,凡是亲近,只会与他一并堕入深渊。
殷无峥带来的光照不进深不见光的地狱,凤栩也不想要殷无峥陪他痛苦。
他分明说着拒绝,可却又那样不舍,殷无峥强行将缩进角落的凤栩捞出来,凤栩想要挣扎,可他记得殷无峥手臂上还有伤,一时间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就这么被殷无峥紧紧拥入了怀中。
“凤栩,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殷无峥在他耳畔轻声,“但你不会孤身一人了。”
良久良久,凤栩才颤着声说:“你会后悔的,殷无峥。”
殷无峥似有若无地低笑了一声,“我已尝过后悔的滋味了。”
殷无峥曾以为这世上所有为情爱沦陷者都愚不可及,为情所困的凤栩便首当其冲,朝安城的小王爷不知有几两真心便妄许终生,狠不够狠,恶不够恶,成不得大事,他们不是一路人。
但同道中人未必能同路而行,而殊途也未必不能同归,殷无峥也明白得太晚,从重逢后醒来瞧见蜷缩在角落遍身欲痕的凤栩时,他终于明白厌恨之下藏着的,是自己滚烫而不敢言说的欲。
愚不可及的不是凤栩,而是自欺欺人的他自己。
被殷无峥抱在怀里的凤栩在沉默良久后,才缓缓伸出手去勾住了殷无峥的颈,他又是失血又是落泪,折腾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浑身都软绵绵地靠着殷无峥。
“天命要你我殊途。”凤栩哭得嗓子哑,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
“我不信天命。”殷无峥余光忽而窥见抹猩红,目光倏尔一凝,凤栩受伤的左手沁出了血,将包扎的伤口都染红了一小片,他当即向外唤道:“来——”
话未说完便被凤栩轻轻柔柔地掩住了唇。
“别叫人。”凤栩唇也苍白得没血色,眼眶却还红着,“深更半夜,不必大动干戈,赵院使留了药和纱布。”
凤栩这手须得日日换药,赵淮生免得麻烦,便干脆将换药所需都留在了净麟宫。
殷无峥在战场上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刀光剑影之下他自然也不能毫发无损,再狰狞血腥的伤口他也曾见过,却都没有凤栩掌心这一道缝合的伤让他觉得触目惊心,虎口整个被撕裂,掌心被细线缝合起的刀上正缓缓往外渗血。
可凤栩连声都没吭,殷无峥忘不了陈文琅曾用在凤栩身上那些残忍的酷刑,他宁愿凤栩哭着闹着喊疼对他抱怨撒娇,也不想他这样紧咬牙皱着眉一声不吭地隐忍。
等重新将凤栩的手包好,两人都出了满身的冷汗。
凤栩瞧殷无峥那副如临大敌后又骤然松懈下来的模样,弯了弯唇角,苍白的指尖蹭去殷无峥额心的汗珠,轻声说:“我在朝安城听过,西梁王骁勇,沙场之上所向睥睨呢,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殷无峥用汗湿的手掌拢住那只因失血而微凉的手,坦然道:“谁让我是个凡夫俗子,心有所惧。”
凤栩愣了下,没想到殷无峥会这么说,甚至某一刹那,他们仿佛当真是良辰月下的有情人。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凤栩伤口疼得厉害起来,整个人也昏沉沉的没力气,半梦半醒间思绪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口中模糊不清地呢喃低语。
殷无峥睡得浅,发觉凤栩不对时便猛地惊醒,这才发觉凤栩浑身滚烫,身子也泛着潮红,一时热一时冷地辗转扭蹭。
是发热了。
他手上的伤那么深,身子骨又弱,倘若风平浪静才不对,殷无峥早料想到凤栩会发热,便也没太过慌乱,因为赵淮生也想到了,留下的药不只有外敷,还有内服用于散热。
殷无峥起身去找来了退热的药丸给凤栩喂下去,抱着人喂药的动作不大熟练却足够小心,只是贴的近了后,他隐约听见凤栩低声说着:“疼…”
重逢后凤栩第一次呼痛,却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殷无峥眉心轻蹙,蓦地发觉赵院使留下外敷内用的药里,竟然没有止疼的。
凤栩还在轻声地说着什么,殷无峥侧耳去听,发觉凤栩唤的是父皇和母后,他翻来覆去地念着那些早已死在两年前宣德门之变的亲人,其中偶尔还会夹带两声殷无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