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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此情此景,犹然是踏月而来的公子遇见了等待千年的女鬼。
“是啊,我在等你。”盛情难却居然也笑了,尽管那副笑颜像是凭空贴在她的脸上一样。
“这些天难得见你笑一笑啊,总不是因为见到吾辈而高兴吧?”春生秋杀打趣道。
“万籁俱寂,月夜相会,理当一笑。”盛情难却虽然在笑,但语气依然很清淡。
“哦——理当一笑,而情非如此啊。”春生秋杀故意有些幽怨地拖长声调。
盛情难却的回答直率到有些冷漠,“你也不情愿见到我吧。毕竟这几日你都在躲着我。”
“这就是在冤枉吾辈了吧。”春生秋杀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满脸平白无辜,“吾辈从没有存心躲着你,只不过是江州城太大,若要时时碰见才是巧合呢。吾辈可是很高兴见到盛情的,虽然比吾辈料想中要早了几日。”
无论一笑一颦,灰发青年既不会显得太过浮夸,也不会显得端着架子,自始至终都恰到好处。而与盛情难却的装模做样比起来,他的神情可谓是滴水不漏。哪怕盛情难却有心观察他,凭她的敏锐,也未曾发现春生秋杀有什么做作的痕迹,好像他那春风拂面一般的言行举止完全发自本心,口中所说的再会心喜也并非虚情假意。
春生秋杀继而奇怪道:“话说起来,你的斗篷怎么不见了?”
“拿给别人了。”盛情难却如实道。
“给那个术师了么?”
“不是。”盛情难却平淡道,“木明瑟已经死了。”
“死了?”春生秋杀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点,但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哀悼之情,寡淡下来的神情跟盛情难却有一种如出一辙的漠然,“吾辈见他神气不足,应当是衰弱而死吧。可惜了,早知道他这么快就会死,还不如吾辈提早杀了他,也就不用赶在今日杀人了。”
说到“可惜”的时候,他脸上才浮现一丝惋惜之意,紧接着又复归笑眯眯的模样,“这些闲话就稍后再叙吧,吾辈还是先去干完正事——还是说,盛情你今日是打算拦着吾辈杀人?”
这句问句并非威逼的意思,而是春生秋杀真心有些疑惑。盛情难却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等他说两句闲话,可他上回已经出手提醒过她,若两人必要一战,白无常是绝对赢不过他的。无论盛情难却是出于无常的责任要阻拦厉鬼杀人,还是出于自己的执念要来杀他,无疑都是做不到的,况且盛情难却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难得的,洞悉人心的厉鬼有些不太明白眼前之人的心思。
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盛情难却侧了侧身表示让路,说话还是一板一眼,“我没有拦着你杀人,如果你想进寿衣铺,请便。”
春生秋杀缓步上前,却在盛情难却身侧停住了。他凝望着铺面,惨白的鬼气如同忽起的一阵雾涌入店中,原本就贩卖寿衣葬仪的店铺在阴冷的白雾中更显得森然可怖。
盛情难却果然没有拦他,只是挥袖驱散自己身边的雾气。这阵鬼气只是厉鬼试探之用,但普通人若是陷于其中,必然如坠冰窟,梦魂颠倒,阳寿耗损。而无常置身其中虽然无碍,但还是会觉得有些不适。
片刻之后鬼气消散,春生秋杀终于转身,朝盛情难却无奈地一笑,“原来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人。是盛情你特意让她躲起来的么?”
“是。”盛情难却很坦荡。
“如果是追踪无常,或许还有些难办,不过灵堂毕竟只是个活人。江州城虽大,但要在一群行尸走肉中寻觅活人的气息,对于吾辈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现下才寅时,九个时辰之内……吾辈足够找到她了。”春生秋杀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嗅闻春夜里的花香,“而且她也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她应该是往北侧的街道去了吧?”
他带着绝对的自信说出这番话,像是落了一步对方预料之外的好棋,并没有急着逞威,而是饶有兴趣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盛情难却完全不为所动,“她只是‘躲’起来,并非‘藏’起来。若你想找,自然马上可以找到她。”
春生秋杀了悟,“所谓躲,意思是即使吾辈找到她,也奈何不了她么?”
“我想撑过九个时辰应该还是没问题的。”盛情难却平静地以牙还牙。
“呵呵……”春生秋杀若有所思地轻笑,“吾辈见识过那个女人的巫术,想要对付吾辈还是欠缺了一点。这么说来,难道是那个术师死前还留下了什么东西?真是了不得啊,人都死了,竟然还能妨碍吾辈么。”
“如果你不信,自然可以去见识一下。”盛情难却道,“不过最好当心一些,也许不慎之下,死的反而是你。”
春生秋杀愣了愣,忽然开怀地笑了起来,“这算是在关心吾辈么?既然盛情你这么说了,吾辈当然是相信的。不过……盛情你究竟为什么要帮灵堂呢?”
“出于无常的责任不可以么?”盛情难却不答反问。恶鬼杀人,扰乱生死簿上的记录,对于地府的确是件麻烦事。
“嗯……虽然这样保住了那个女人的性命,可是若是吾辈之后丧失神智,为鬼性所制,要杀的人恐怕就不止一个了。”春生秋杀伸手朝身后的街道虚虚一挥,满街尽是一动不动的男女老幼,“虽然这些人现在就跟萝卜白菜差不多,不过到时候吾辈丧心病狂起来,顺手要砍根萝卜切把菜也是控制不住的。要论责任,一城的人自然比一个人要重要。吾辈可不相信盛情你没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