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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帘子一动,灵堂捧着一个小陶罐跳回柜台前。她把这个粗糙的陶罐往柜台上一放,揭开罐盖,“喏,把魂魄放到这里面就行了。”
盛情难却手指在罐身上一擦,“魂魄可会受到巫术损害侵染?”
“不会啦,这种巫术原先是给人假死还魂用的,保管放出来还是全须全尾的。”灵堂信心满满地打包票。
“可以存留多久?”
“这我也没试过……”灵堂也摸摸罐子,思索道,“不过三年五载的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盛情难却点了点头,微微抬手正要召出魂魄,灵堂却赶紧把罐子往回一揣,“且慢且慢,客官您问了这么多,那我也有问题要问清楚,免得生意有什么风险,到时候万一遇到意外就麻烦了啊。”
“你问吧。”盛情难却神色不动。
“这缕魂魄是谁的?为什么要交给我代为收存?”
“凡人的魂魄而已。”盛情难却说,“是那个年轻术师的。”
“咦,他死了?是被鬼杀了么?”灵堂有些吃惊,这两天死去和将要死去的人也太多了些。
“不是。”盛情难却径直往下说,“让你代为收存,是因为……”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该怎么描述情况,尔后言简意赅道:“我可能会死。”
不待灵堂开口,她又道:“如果明天过后我没有来找你,你就在那里待到江州的异状解决。”
“好吧,我明白了。”灵堂还是满腹疑惑,不过其余的事应该同她没有干系了,她也就识趣地没有探问。她把陶罐放回柜台上,待白无常将一缕微光引入罐中后,啪地合上盖子,简单得就像装了一尾小鱼。而在她装罐的同时,盛情难却忽然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折起来也放在柜台上。
无常一向披着的麻布斗篷在烛光下仿佛也介于虚实之间,黯淡的布料上萦绕着不绝如缕的阴气。
“这也是用来抵钱的?”灵堂有点发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斗篷,确认是可以摸得着的。
“不是。这是信物。”盛情难却淡然地说明,“如果我消失了,等异状解除,新的无常前来驻守,你就以此为证,让新来的无常把这缕魂魄引渡回地府——虽然你看不见无常,但你肯定有办法让无常现身来见你的。”
灵堂歪头琢磨了一会,忽然愉快地笑道:“原来如此,就算我什么酬劳都不要,客官您还是会把我带去那个安全的地方吧,为了保证那缕魂魄能够转世。”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白无常,没想到少女雪地一般空白的神情下,似乎竟然还挺重情重义的。她心里忖度着白无常和那名少年之间的事,嘴角露出一丝窃窃的笑容,对将要下笔的话本内容文思泉涌。
盛情难却不置可否,只是漠然地催促:“去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去。”
半炷香后,灵堂已经麻利地收拾完一袋子东西。临行前她瞥了眼那把青绿的旧纸伞,“那这把伞就还给你了?你能救我一命,酬劳已经足够了,我可不是什么黑心商家。”毕竟她也不是搞旧物回收的。
“给你吧。我用不到伞。”盛情难却毫无波澜地拒绝了。
灵堂耸耸肩,扛着袋子兴致勃勃地跟着盛情难却走了。半道上她被夜间的凉意激得搓了搓胳膊,忍不住问:“那个厉鬼有这么可怕么?无常不是专门拘鬼的么?”
盛情难却没有看她,目光在宁静的夜色中游弋,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至少我现在赢不过他。我知道你身为巫女活了很多年岁,但那只鬼也逃逸了地府的追缉上百年,而且天性狡诈,你在行凶杀人上是比不过他的。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也未必全然安全,你还是谨慎点为好。”
“好吧。”灵堂在面具下吐了吐舌头,亏她还想见识一下那个鬼有多厉害,但她也不会率性地拿性命去满足好奇心。她也明白了白无常在空无一人的夜幕下在看什么——她是在提防那个鬼突然出现。也不知道要躲那个鬼多久,这样想着,灵堂又嘀咕道:“话说这异状究竟什么时候能解决啊,万一江州城永远就是这副样子了呢。”
“我猜,”白无常丢下寥寥数语,“到三月十六就能水落石出了。”
春生秋杀(一)
在无死无生、一切都好似凝固的江州城中,仿佛时间也始终被封印在某一刻。然而天穹之上日月轮转,却又独行其是地历数着每一日的来去。
三月十三,寅时三刻。
今夜的月亮已经近乎圆满,斜斜挂在西侧的天空,像是一枚润泽的白玉。满地如霜的月色中,一道黑影无声地掠过街道,没有半分惊扰这个安宁的月夜。若是街上的人们还有知觉,也只会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仿佛飞鸟挥动羽翼时扇起的一缕风,只是在如此良夜中让人后颈禁不住竖起几根寒毛。
这片幽幽的影子循路来到寿衣铺前,然后停下脚步。
“呀,这应该不是巧遇吧?”春生秋杀先是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接着嘴角也扬了起来,露出一个他惯有的无可挑剔的笑容,语气带着心领神会的意味,仿佛为这场情理之中而意料之外的相逢感到由衷的欣然。
他见到每个人时都会表现出这股不失分寸的亲热劲儿,只是面对盛情难却时,他的这份亲近会显得更加密切一点儿,好像两根并生的竹子,土表下的根系早已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的面前,一杆无字白幡兀自立在寿衣铺前,无风而飘扬不已,显眼得刻意。白无常袖手站在引魂幡旁边,没有披那身无常标志性的斗篷,长而直的漆黑发丝散落在素白的衣袍上,几乎比她跟前的春生秋杀更像是话本中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