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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季亡哀也就由着自己的心情接近盛情难却。一切像是星辰沿着既定的轨迹旋转,然后一切又重蹈覆辙,只不过这次是他杀死她。
季亡哀绝不后悔,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存在更重要。甚至当白衣少女的形影在怀中消散时,他觉得自己穿透的只是一阵雾气,仿佛即使她死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会断开。
只是那阵雾气却久久不曾散去,好像在心头蒙上一层渐侵的潮湿,令季亡哀感到一种缓慢的窒息。
——后来当江州城的异状已经解除时,人间和地府却无不骇然。
城内的数十条街巷血流成河。
在官府的清点下,足有六千人丧生于这场无妄之灾中,其中既有平民百姓,也有身份显赫的权贵。还有近百人回魂醒神后,睁眼便看见这副地狱般的惨烈景象,活活被吓疯。原本盛极一时的江州城因为这场浩劫一转衰落,从此被冠以“死城”的名号。据说整整十年间城内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民间有传言说是当朝天子担心襄王势大,有意血洗了他所居的江州城。但亲眼见过而有幸保持理智的人都说那种残酷的场景绝不是人力所为,作祟的只可能是非人的妖魔或者恶鬼。
而对于地府而言,也有几千个魂魄没有躯体可归而成为游魂,生死簿更是错乱得一塌糊涂。除了驻守各区的无常之外,其余鬼差都来到江州城,花了三天才引回所有魂魄,有一位判官更是在连续加班一个月重整生死簿后向阎王提出辞职。
然而引得人间和地府动荡一时的罪魁祸首,却消失无踪。有人说它躲过追缉藏了起来,也有人说它也死在了那满地的血肉尸骨中。
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人想人想杀想杀人想杀杀人想人杀杀人想杀人人想想杀想杀人。
黑服的恶鬼随手一挥袖,旁边的一个人半截身子就流了下来。鲜红的血液赏心悦目,可它依然觉得不太痛快,这些人都和蝉虫蜕下的壳·一样,空有一具躯壳,它再怎么“杀”都难以尽兴。
它仿佛饥肠辘辘的野兽寻找血食,到处寻觅活人的气息,只在一座楼中感知到似有人在。然而那个房间偏偏有很厉害的术法护佑,它尝试半天也没法破开,驱鬼的术法又让它承受不住恶心,只能悻悻离开。
它沿着街道信步前行,一路像是顽童踩死蚂蚁般肆意倾泻自己凶恶的天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它嗅到一丝非同寻常的生灵气息,然而一瞬间它感到的不是狂喜,而是本能的畏惧。恶鬼的直觉令它察觉到来者是敌,专司缉鬼的地府无常。
它本应该先躲藏起来观察状况,可是……不知为何,它像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行动,怔怔站在原地,仿佛那片刻之间有什么胜过了本能,特意让它要与来者面对面相遇。
它只迟疑了片刻,但已经来不及了,白衣的无常出现在眼前。她脸上没有表情,径直朝厉鬼走来。而厉鬼愣了愣,微笑地伸出手,像是要迎接她。
他们的每次相遇都宛如一场幻梦。第一次相见是在溪水里的倒影,第二次相遇在飘散的恶鬼尸灰中,而此刻再次相逢,身边是尸山血海。
破碎的血色在两人的脚下蔓延,明艳得像是一地红杏。
白无常也伸出手,仿佛要搭上它的手。就在两只手即将相迭的瞬间,厉鬼却忽然探身,眨眼间骨爪刺向她的心口!
它的攻势凶煞而突如其来,白无常却好像早有预料,手腕一转抓住了它的手臂。厉鬼惊讶于白无常迅速的反应,正要发力挣脱她,白无常却开口了,声音清而锐,因为用力钳制厉鬼而微微颤抖,仿佛嗡鸣的刀剑:
“季亡哀,你之前说过若是你变成只会杀戮的恶鬼,就让我杀了你。”
她直视着他殷红的眼瞳。在她叫出名字的那一刻,那双眼睛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神采。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那就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句道,字字如刀,直指死穴。
刻舟求剑(三)
季亡哀觉得头痛欲裂,他忍不住按着额头,过了一阵子视线才能渐渐聚焦,唇齿间勉强挤出一句话来:“盛情……原来你活着啊。”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现在就不会是这副模样了。”盛情难却平静地回答。
因为季亡哀并没有真的“杀死”她,所以才会鬼性大发,肆意屠戮。
季亡哀没有作声,仍旧捂着半张脸,神色晦暗不明。他像是又缓了一口气,又像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道:“所以……是与你搭档的黑无常。”
盛情难却点点头。尽管季亡哀没有把话讲完,但两人都已经对言外之意心知肚明。
那时盛情难却要求季亡哀杀了她,其实并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江州异状至今还没有什么别样的动静,就像是戏台早已搭好,要唱的戏却还没有开场。幕后黑手若想从这座混沌的城中取得什么,不可能完全作壁上观,要么亲临此地,要么也会遣人前来推动谋划。
季亡哀虽然是杀人凶手,但并不是异状的元凶。偏偏其他人一个个死在了他的手上,逃过一劫的巫女又是当初木明瑟直觉与异状无关之人。幕后的布局者必然躲过了十几天来白无常等人的搜寻,而如今时间所剩无几,江州之大,盛情难却要想一寸寸找过去也来不及了……除非,要找的是那个人。
与其说他身上有嫌疑,不如说只有他是元凶,江州城的困局才可能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