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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如果没有浸水的话,你就可以尝一口了。”盛情难却说。反正木明瑟已经距死不远,死前还不如尝尝江州的特产。
“虽然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木明瑟转身指了指摊位前的妇人,“但是这块锅盔应该是她买的吧,我也不能偷吃别人的东西啊。”
“……”
“怎么了?”木明瑟不解,“盛姑娘也想吃么?”
“我只是在想,若是换个德行有缺的人在,别说一块饼,大概趁机已经把王府洗劫一空了。”盛情难却说,“我们去王府看看吧。”
木明瑟立即把前后两句话联系在一起,“你要去洗劫王府?”
“怎么会,凡俗之物对于无常来说又没有用。”盛情难却先是正色,然后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要说江州城里最豪华的建筑,自然是越王府。既然要逛,不妨去那里看看。”
“可是擅闯……”
“又不是去杀人放火,只是看看,不会碍着别人的。”
三月的春日里,白斗篷的少女和青衣的少年快步走在街道上,清泠泠的说话声在寂静中回响着,却并不寂寞。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欣赏着满园的春光。
“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啊。”他喃喃自语,却好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饶是木明瑟走马观花,半天之内还是不可能逛完偌大的江州城的。
“太阳快要下山了啊。”木明瑟抬头看看悬在屋脊上的落日,停下了闲逛的脚步,伸了个懒腰,“走了这么久真是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本来还想去断章楼上看看的……”
他在路边的茶摊找了个座位,坐下之后一骨碌就趴在桌上,眨眼间从精神奕奕的模样又变回了那副懒散想睡的样子。
“逛得还高兴么?”盛情难却在旁边坐下。
“挺高兴的,就是跟我刚进城的时候比还是显得有些冷清啊。”木明瑟趴着不动,有点遗憾地嘟囔。
“有我陪着还觉得冷清么?”
木明瑟一时半会没有出声,几乎像是已经睡着了,然后他忽然伸手拔下了束发的木簪,这才勉勉强强支起身子。那支朴素的木簪在他手中竟然飞快地变化起来,原先早已失却生机的一截木头抽枝发芽,梢头开出一朵淡妆般的小花。
“多谢盛姑娘啦。”木明瑟把那枝蔷薇花轻轻放在盛情难却面前的桌面上。他说多谢了而不是麻烦了,也并不为浪费了盛情难却半天时间而致歉,因为这半天里白无常难得有说有笑,他大概觉得盛情难却也逛得十分高兴。
木明瑟又趴了下去,但没有埋下脸。他下巴搁在手背上,有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夕照,“这里的落日跟我在山上看到的一样好看。”
盛情难却也转头望去。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今日的晚霞格外灿烂。云霞交相错杂,仿佛春意浸染了地上的花木还犹然溢出,又将多余的颜色倾泻在半片天空中。在这样明丽的天色下,看着一天的光阴随夕阳渐渐逝去,似乎也不会让人觉得惆怅了。
“其实我没有什么心愿,也没有什么追求,想要的大概也只是认识的人都能好好的。下山以来,虽然在这座城里遇到了很多人……还都是不一般的人,最后却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命数。我算不了无常的命数,所以我希望盛姑娘能平安无事。”木明瑟轻声说,“我在客栈的房间里设了符和术阵,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盛姑娘可以在那里暂且一避。”
“我知道。”盛情难却回看他,“你死后,需要我帮忙把你葬了么?”
“不用啦,我给自己身上下了术法,死后就会灰飞烟灭,免得麻烦别人。”木明瑟似乎还为自己周到的考虑有些自得,顿了顿,又有些小心地观察盛情难却那张平静的脸,“盛姑娘你可不要伤心啊,我不太会安慰人……”
他这句话该让别人怎么接呢?而且他这算是擅自推己及人吧,如果是她快要死了,木明瑟想必会很难过;但现在将死的是他,盛情难却可并没有什么伤心的表现。盛情难却只是应着他的话微微笑了笑。
木明瑟也朝她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倦意,然后他像是感到困乏似的缓缓阖上眼皮。青翠的日影在他手边的空茶盏里迟迟流转,仿佛也睡意朦胧。
树叶与衣料的沙沙声中,忽然青衣少年被一阵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缕尘埃徐徐飘落。
明明是个术师,死后却像鬼一样化作飞灰,这样的命运也真是奇怪。
盛情难却静静看着烟尘四散,旋即青衣少年的身影又浮现了一瞬,瞬剎之后再度消失,仿佛那抹晃动的青色只是旁边酒肆挂着的青旗在风中招展。而盛情难却终于动了,她一挥手,将空中一小团微光纳入袖中。
像木明瑟这样没有执念也没有恶念的人,死后不会变成鬼也不会变成无常,只会是一缕普通的游魂。这或许还称得上幸运,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并非被鬼所杀的人。而那些死在春生秋杀手下的人,魂魄也被鬼气撕碎,连魂归地府的机会也没有。
盛情难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刚刚的笑容也像是被风吹走的浮尘。过去这一个下午,白无常似乎微妙地变化了性子,不仅知情达理地跟木明瑟聊着天,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许多。她表现得十分自然,至少以木明瑟的心性,是看不出来她自始至终都是有意为之的。
她本来就心思敏锐,又通达人情世故,要装出这样友好亲善的样子并不难。或许生前她就是这样生活的,但当无常的这些年,她平时也就跟同僚打打交道,没什么必要装模作样。今日她愿意为木明瑟演这样一出,只是为了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