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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拐了个弯,转而朝歌声传来处而去。走了不久,只见一间小院院门大开,灵堂正在其中且歌且舞,一头绛色的长发被雨水染湿,色泽显得比往常深重,只有衣裳上缀着的羽毛珠饰鲜亮依旧,随着舞蹈的动作瑟瑟摇动。
而在她脚边,红衣女子静静地倒卧在地,红色的裙裾摊开,仿佛一摊洇开的血迹。而她心口处淌出的鲜血已经干涸,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木明瑟在院门口止步,望着尸体与巫女这副诡异的景象,有些困惑又有些警觉,右手探入袖中捏出一张符箓,提防灵堂在行什么巫术,然而却没有感知到有术法的施展。看了一会,他忽然明白过来,悄声问盛情难却:“这是在举行葬仪?”
“嗯。”盛情难却简短地应他。她以前也未见过巫祝主持的葬仪,但身为无常,她能感觉出来巫女的歌舞中蕴含着送别亡者的意味。
“那……那位是李绣之?”
红衣女子死法惨烈,面色却很宁静,附着在身上的鬼气也消散无踪,仿佛只是一位安睡的普通姑娘。不像一个闺阁小姐,也不像一个杀人鬼。
“是她。”盛情难却对李绣之的尸体全然不感兴趣,视线很快转向灵堂。
巫女飘荡的歌声听得人心中似乎也有什么在幽幽上浮。满天雨丝绵密,首尾相连,仿佛是在缓缓倒流,从而将天空染成了灰蓝色。
一曲挽歌结束,巫女猛然旋过身,黑底绘金的面具下传出乐呵呵的的声音,霎时将哀戚的氛围一扫而空,“两位是来找我的?莫非有什么生意?”
盛情难却已经现身,漠然道:“没有。来还东西。”
木明瑟默默拿出那串玛瑙手链,灵堂接过之后直接往手腕上一戴,欢快道:“好啦好啦,下次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再惠顾哦!”
“你不是万事都要收取报酬么,你为李绣之举行葬仪,难道收了她的钱?”木明瑟问道。
“她当然没有钱可付,所以是我自愿来给她举行葬仪的,至于报酬么,我已经替她付给神灵大人了。”灵堂不以为意。
盛情难却突然拍了拍木明瑟的胳膊,“我有话要跟灵堂说,你别听。”
“诶?为何?”木明瑟不解,“我保证我听了也绝对守口如瓶。”
他起初露出好奇的神色,然后忽然眉头一皱,紧张地来回看着盛情难却和灵堂,大约以为她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想听就听着吧。”盛情难却冷冷道。
她做无常的这些年,虽然偶尔会逢场作戏地与人交际,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不太顾忌他人感受。现在她难得想顾虑一回木明瑟的感受,谁料对方并不依言听令,那她自然也无所谓。
她转向灵堂问道:“巫女平时可需要饮食?”
“当然要吃饭啊,一日还要吃三餐呢。”灵堂虽然疑惑她为什么问这个,不过还是很爽快地回答。反而是一旁的木明瑟脸色微微一变。
“在如今生死混沌的异境中,食物饮水都不能入口。你若是照常饮食,为何并无异状?”盛情难却道。
安身之本,必资于食。如果误食了供奉阴间的食物,活人就会被阴气所侵,再难返回阳间。而在如今江州生死混沌的异境内,若是本属于阳间的人吃喝了什么,必将也不再是正常的“人”——而且这些食物顶多只能饱腹,并不能像正常食物一样养益身体,跟土块无异。
无常和鬼都不需要进食,松枝本身是僵尸不会饿死,而诸无身为半仙,辟谷个一年半载也不在话下。被困在城里的……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唔,巫祝的吃食都是特别处理过的,受神灵大人的恩泽,本来也不是普通的食物,所以没什么关系。”灵堂热忱道,“二位也想尝尝么?不过吃了之后恐怕就会归于大司命大人座下了。”
“是会成为巫祝,还是会成为祭品?”盛情难却平声问。
“这就要看大司命大人的选择了。”灵堂耸了耸肩,“总之,吃了不属于人间的食物,肯定会变成非人之物咯。”她称自己为“非人之物”的时候倒是坦然。
盛情难却偏头看向木明瑟,面无表情道:“你想吃么?”
雨水滴滴答答地从伞缘坠落。片刻之后,木明瑟似乎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不吃。”
青衣少年往常都是喜怒哀乐形于色的性子,然而此时他的笑容却有些难以言尽的复杂意味,仿佛这场朦胧的雨模糊了他的心思。
“其实我手艺不错,还蛮好吃的……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灵堂像兔子一样越过两人,蹦蹦跳跳地走掉了,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李绣之的尸体。
“我们……把她埋了吧。”木明瑟望着伏尸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小心地提议,“不然把一个死人放在人家院子里也不好啊。”
盛情难却不置可否,“你想埋在哪里。”
“坟地应该在城外吧……只能埋在更远山上了。”
“随便你。”
“那就拜托盛姑娘你去把她埋了吧!”木明瑟忽然一脸郑重地凑过来,大言不惭道,“我就先回客栈休息了……我在客栈等盛姑娘!”
仿佛生怕盛情难却拦着他回去偷懒,不等盛情难却有任何反应,木明瑟风一般逃走了,只留下一连串靴子踩上积水的响声。和来时一样,都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有点寂寥地落在雨天里。
水木明瑟(一)
盛情难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无常,显然木明瑟也并不这么认为,否则他不会不敢等盛情难却回答就一溜烟跑了。所以恐怕连他都没有想到,盛情难却当真把李绣之送去了更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