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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边的一处草叶凌乱,是人失足滑下的痕迹,而那点擦痕在狂风暴雨中也很快被抹去了。
松枝恍惚了一剎那,剎那之后失重感便将被雨浇得有些混沌的头脑激醒。他虽然惊得几乎心脏停跳,仍然挪动唇舌默念口诀,抽出腰间佩剑回身用力插入山崖中,脚步也随之踏上崖壁。一阵泥沙俱下,剑刃豁然划开数尺土石,终于带着他堪堪停下。
松枝长长吐气平稳气息,仰头望去,只见高峻的山崖和低得仿佛要压在头顶的黑云。他提气凝神,尚且还能稳住身形,但雨流如注砸在身上,沉重得仿佛无数箭矢要将人往下钉去,支撑长剑的沙石在雨中也逐渐松散。
这样下去,不出半炷香他就会再次摔落崖底。松枝咬着牙再次默念心诀——这些剑诀他都能倒背如流,可手中长剑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微弱的剑鸣声被盖在雨声之下。
他没有把握能够御剑,更谈不上直接驭风,身上带的一些法器也大多是降妖除魔之用,派不上用场。此刻他独身挂在山崖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竟束手无策。
身为半仙的徒弟……身为师父的徒弟,这样的葬身之地也未免太荒谬。可是一直以来他已经拼尽全力地在努力修炼了,所有心法古籍都熟记于心,但仙法的长进不过是连他自己都想发笑的程度。
为什么?为什么!但凡他能有一点那位同行术师的天赋——
松枝脸上那种不甘心的表情仿佛被大雨一点点冲淡,最后露出一丝从不显于人前的轻薄的自嘲。
如果自己就这样掉下去而死,师父会悲伤,会遗憾,还是会觉得……生死都是寻常事呢?
察觉到脚下的沙土开始崩落,他忽然身心一空,再无挂念,抓着剑柄的手缓缓泄去力气。
“想死了么?”森森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
一幅巨大的白布忽然卷住了他的腰身,恰在此时长剑从崖壁中滑脱,松枝失去支撑,摆锤一样顺着拴住他的布条在半空晃荡起来。
他勉力抬起头,看见白无常轻若无物地立在崖壁横生的一根枯枝上,手中的引魂幡幡布一如水瀑直挂下来。
盛情难却低头俯视松枝。他似乎想开口说话,却被雨水呛了一口,正不住地咳嗽。
毕竟幡布卷的不是魂魄,而是一具血肉之躯,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她不想费这个力气太久,幡布带着松枝晃悠着继续延伸,直接降到了涧底。她也随之一跃而下。
松枝平安落地,正灰头土脸地从一堆白布里爬起来。但他神情间已经回到一贯的孤傲,不见半点方才一剎的脆弱。
奇怪。盛情难却收回引魂幡,心里冷冷地想。松枝不像是会轻易丧失生欲的人——何况他根本不至于粗心得会摔下山崖。
是因为这场滂沱的大雨么?
“太高了上不去,沿着这条山涧往前走吧。”她直截了当道。
“这么大的雨,路怎么都不好走,不如先进山洞躲一躲。”松枝一振长剑,和着雨水抖开剑身的泥土,收剑入鞘,往旁边走去——那里还当真有一个山洞。
“真巧。”盛情难却不动声色地睨视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了山洞,“就跟话本上一样,在山上迷路都能遇到一个山洞过夜。”
行不履危(三)
“盛情大人也会看话本么?”松枝大概是出于客套才接话。
因为辖地偏僻,盛情难却和天衣无缝两个无常当职当得分外清闲。无事可干时,天衣无缝会说书一样讲些话本小说权当消遣,也不知他从哪看来那么多故事,或许是生前常讲给他妹妹听。盛情难却虽然对这些话本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不过可能是天衣无缝念叨多了,现在回想起来发觉她竟还记得许多情节。
“有人给我讲过一些。”盛情难却淡淡地说,收住了这个话题。
外面雨云蔽日,山洞里更是漆黑一片。松枝取出一颗珠子照明,霎时清光如月,照彻数尺,连洞里的阴冷也驱散了几分。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夜明珠,而是某种法器。
“你师父对你很好。“盛情难却目光落在那颗珠子上,突然道。
松枝微微一愣。这句话木明瑟也曾说过,不想白无常也对他这么说。
“这珠子不是凡品吧。诸无能给你这个,待你很好。”
“师父自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松枝用不以为意的口气说。诸无以前偶尔会赠给他些法器,松枝觉得太过珍贵就拒而不收;后来诸无就换了说辞,口头只是让他帮忙拿着,之后就像忘了这回事一般再不提起,实际上算是送给了他。松枝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师徒俩就默契地“托管”着这些器物。
“不过这些东西虽说有些很珍稀,我师父他其实是不在乎的。”
松枝举着珠子往前照去,“而且……我也有愧于师父。盛情大人,刚才多谢你救我。”
他连带着道了句谢,盛情难却没理会,一语破的地问:“什么有愧?”
“我天资太差。无论师父教我什么剑诀和法诀,虽然我都能领会,但总是用不好。”松枝倒是毫不隐饰,坦率反而一如他的心高气傲,“比如这颗探骊珠,原本能平江镇海,但在我手里也只能用作照明罢了。所以有时会觉得丢师父的脸,况且有时还会拖累师父。”
“是么。”
“而且就是因为我这么没用,所以也……找不到能治好师父的办法。”
松枝的语气向来是礼貌疏冷的,但此时他似乎是被坠崖一事所激,话里透出淡淡的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