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谢贵嫔处,见咸福宫门前守着侍卫,韫姜就撤了手,徽予手掌心的余温仍还残余着,她半红着玉靥,将手拢在袖中,不忍余温消散。
侍卫见两位贵人齐来,亟亟整理了行装,跪下请了贵安。
徽予心情舒畅大好,轻快地叫他们起身,先时早有小城子一溜烟飞跑去通报,所以吉祥与如意提前守在门口等着,甫一见二人过来了,就拘着礼过来相迎。
随着入内,早儿备好了茶与糕点还有座位,韫姜一瞅就知道那配着兰纹背靠和椅褡的太师椅是为自己备着的。她先等着徽予在配着云纹椅褡的太师椅上坐了才敢落座。
谢贵嫔坐在床榻之上,才醒了不多久,眼底的淤青重得老远也能瞧得见,可见得憔悴得很。只见她乌发半绾,勒着翡翠含心雪狐抹额,罩着一件蓝绿掐牙弹墨燕纹晏居褙子,披了件水纹大氅护着。这样的着装,可见病得狠。她怏怏请了安,却无力下来榻。
韫姜欷歔:“才几日不见,妹妹怎么虚弱成这样了?是不是那起子年轻太医不得力的缘故?”她见谢贵嫔听了这话,神色难以察觉地惊动了一下。韫姜一抿唇,意识到谢贵嫔这一场病似乎不大简单。
谢贵嫔不敢直言是太医的不足,生怕落到贵妃耳中,露了自己的用心,于是只说:“那是周太医的得意门生,焉有不得力之说?只怕是臣妾自己身子的缺漏。”说着轻嗽两声,苦笑道,“妾身吃些苦也就算了,万幸在腹中皇嗣还好呢。”其实她心里却窃喜不用自己费尽心思地提出来,倒有旁人作了嫁衣裳。
韫姜掩住心中的嘲讽不屑,低头顺着手炉上的雕纹,指甲敲过发出“趵趵”的脆响:“你身怀龙子,才要格外当心。名师出高徒,也不是什么真谛,不是说对周太医的弟子有什么微词。不过是怕他的弟子得不到真传,照顾不好贵嫔。”她还是装作素日里温婉的模样,叫谢贵嫔误以为是她要博宠才这样说。
这话正随了谢贵嫔的意,她于是只黯然不语,以作默认。
徽予想了想,沉思一会儿说:“确实出了岔子,也担待不得。他们还年轻,没什么经验,贸然交由他们,是朕与皇后欠虑了。还是有个年长些的带着更好。”
“是这样的,他们尽职尽责,没有什么错处,不过年纪轻,总是畏首畏尾,不敢施展拳脚。不防寻个得当稳妥的人来带着,或许不尽相同。”谢贵嫔顺势推了一把,捂着小—腹,递给了吉祥一个眼神。
吉祥会意,看似无意说道:“奴婢记得从前有一回,有个谢姓的中年太医给娘娘请过平安脉,娘娘因和他同姓,故而多交谈了几句,还觉得他为人稳重,医术也了得。不过那时候也无病无灾的,娘娘并没有仔细上心呢。”说完赶紧懊丧地垂下头,恭谨道,“奴婢失言了。”
一切一气呵成,像是预先安排好的戏。宫中是非,本是戏一场,韫姜捧着手炉,听得心中直发笑。
徽予也不是懵懂无知之人,听吉祥这一通说,心中早儿懂了七八分意思,其实只要不损伤到皇嗣,妃嫔扶持一位心腹太医也无可厚非,没有阻挠的道理。他半侧过身,唤江鹤进来,说:“去太医院查查那个谢……”说着扫了吉祥一眼,吉祥忙跪下回复:“回皇上,谢永程。”
“对,查一查那谢永程的清白,家世若是清流世家,就安排来咸福宫伺候罢。”徽予对谢贵嫔淡然微笑,“这样也可好了,若再不安妥,就传了伺候朕的慕容太医过来伺候罢。”
韫姜安然宽坐一边,端着方才取过的松柏纹茶盏,随性撇着茶末,只充作不闻。嘬了一小口顾渚紫笋,香气清幽、茶味回甘,茶色如汤般通透,果真极好。又稍坐了会儿子,徽予就起身要走,韫姜同来自然同去,一齐随了他出去。
出了咸福门几步远,徽予问她:“姜儿以为怎样?”
韫姜懂得他所问何事,道:“孕中多思,忌惮些是自然的。说句实在话,照拂自己的是位自己选的太医,还是心中踏实。就像要是旁的太医而不是和太医与华太医给臣妾伺候,臣妾也是心有芥蒂的。”她握住徽予的手,温和道,“予郎不也是习惯传唤慕容太医照看龙体的吗?是一样的道理,算不上什么谋算。”
“你总是愿意体谅的。”徽予反握住她的玉手,凑近她道,“随她罢,也碍不着什么,朕装傻充愣顺着就是了,否则又要做出许多不成腔调的事来。”
“哪儿呢,只是一点,谢贵嫔妹妹身子不适是真的,她顺着说一嘴是情理中事的。恐怕心里也是害怕着太医真的不得力吧。”她的手跟着藏在徽予加了内绒的袖内,徽予外头罩的大氅长襟也半搭在她的手腕上,暖融融的舒服。
“说起这个,陆良人那儿不知怎的老不大舒服,朕抽空去看一眼,也是病怏怏、哭啼啼的,半天糊涂说不清一句,朕也觉得没趣儿。她似乎和你亲近些,你若精神好,得空去慰问慰问吧。勋儿这几日总有些吃不下食,贵妃也是焦头烂额,没心思多去宽慰,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性子。”徽予抬头望天,瓦蓝无云的晴空,青色纯粹,一浪一浪比海更辽阔,心里却是雾沉沉的。
“臣妾明白。”韫姜低头盯着前方平滑的砖石,心中空落落的。短短两年,风云变幻,物是人非事事休。人走茶凉,身旁少了许多人,多了许多人,路却一样磋磨。她不知怎的想起几日前密来造访的姝婕妤,那个窈窕神女颜的女子,以通透悦耳的妙音说出那样的计谋,令人暗中咋舌感慨。
她暗自叹息,陪着徽予,沉默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