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满含感激地谢过,与陆良人一同将二人送走了才又踅回来,陆良人殷殷切切将韫姜扶着送上罗汉床,紧紧拉着韫姜的手就要跪下大哭。
韫姜哪儿受得起这阵仗,使劲擒住她的胳膊慌里慌张要她起来才好:“妹妹可切莫如此,执意这样,本宫可要走了。”
陆良人见她发狠,才死命忍住,跌坐在一旁的脚踏上,泫然悲号:“娘娘!我的儿是我的命啊!为什么我不能与他尽母子情分,要送于旁人养育?娘娘从来就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妾身求娘娘开恩向皇上说情,准允了把妾身的孩儿留在妾身的身边吧!”
韫姜听她哭嚎,听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勉力在心里想明白了,又费力费心扶了她起来,抚着她的胸口,叫她喝茶缓缓。
她费好大一场功夫才叫她安定了,韫姜吃力坐回罗汉床,喘口气唏嘘道:“你求本宫也没法子,这是祖制,破了规矩有了先例,日后人人如此岂不乱了套了?”她嗳呀叹息,捂着胸口,按捺着因劳神而发慌的心,觉得微微有些不适,喘了喘,又说,“本宫是德妃,是要循规蹈矩的,不能率先坏了规矩。你现在这样纠—缠不清也是没有用的,反而要引来厌弃。不如想明白了。把这孩子交给别人抚养,也是为这孩子寻了一个好出路,你若能为他寻一位好母妃,不止你日日能去看他,还能让他前程锦绣。”
“可是娘娘……”陆良人的泪珠如断线的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似乎无穷无尽,就像宫中的悲苦无边无际,“唯有您我能相求,连你也这般说,我还能如何……皇上是断断说不得,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可贵妃跟前,我只有恐惧与拜服,一字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讲,生恐惹恼了她的。我知道你是心善悲慈之人,才敢这样说。我是真心爱这个孩子,他是我仅有的指望了,哪怕是公主不是皇子,也是我的心头肉,我怎能拱手她人?”
她心如死灰,喃喃不断,眼都哭得肿了,脸被泪渍得死灰一样,毫无人色,抽泣哽咽着问:“真的无法?当真无回旋余地?”
韫姜不忍,拉着她的手,拍一拍她青筋暴起的手背,一壁替她抹泪,一壁说:“好姑娘,别哭了。太后娘娘从前早夭了的麟儿,也是这个规矩的,皇太后诞育麟儿时,位份尚低,奈何不得,还是要送给当时的懋贵嫔抚养。”她起身走到她跟前,耐心宽解她,“你纾解些,来日争气,或许能请了恩典抱回来抚养。现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养胎,别老是想着这个,对胎儿也不好啊。”
陆良人哭得浑身战栗不已,韫姜又宽慰许久,可是她身子实在支撑不住,才说要走,陆良人无心礼数,未有起身相送。
韫姜理解她,也不介怀,自唤了双簪入内,被扶持着走了。簪堇在外依稀听到些内情,抱怨说:“主子何苦与她纠缠,累得自己玉—体吃不消。”
“怪可怜见儿的,都是为人母的,何不体谅些?”她好容易坐入轿辇内,隔着帘子对簪堇说,“本宫何其有幸,得皇上垂怜,能与阳儿母慈子孝,享天伦之乐;可她不然,能顾怜些,就顾怜些罢,为何要弃之不管呢?”
簪堇吃了瘪,又是怏怏又是羞惭,嘟囔两句不说话了,簪桃轻声说:“主子还是心善的,所以感同身受,将心比心。你是护主心切,主子也明白。”
簪堇听了,才安心些,一路默默,直到回了未央宫。
日子平淡挨过去,临近新春,宫里事忙,朝中亦是事务冗杂,徽予焚膏油以继晷,日理万机,囿于朝政而不入后宫,这日因结了河南的事,才勉强忙里偷闲,空出时间来。因听闻谢贵嫔身子上总有不适,于是同韫姜一道往她那去瞧瞧。
雪后光霁,万里碧空,树静无风,今日也算是较暖的一日。韫姜精神正足,意趣高昂,央了徽予陪她步行过去。韫姜的莲步迈得小,腰间的八宝玲—珑禁步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但莲步款款,跟不上徽予皇帝气派的大步流星,徽予的步伐沉稳且不急促,却跨得大,韫姜若要跟上,极为吃力。
徽予知道韫姜走得是先秦淑女的步伐,讲究一个优雅从容,于是刻意放缓放小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徽予身姿挺拔颀长,不瘦弱也并不健硕十分,是恰好的身量,一望而去一如卓立的玉山,加之他面冠如月,英气勃发,尽管快近三十而立的年纪,看着还是二十岁如许的清朗样貌。
“临近新年,宫里事多繁杂,皇后却染了些寒症,又有抚养再彦之劳,难免力不从心。虽有贵妃与肃妃从旁辅佐解忧,但她们也都膝下有子,不免分了心神。”他宽长的灰蓝汴绣麒麟纹袖子隐住他修长有力的手,他微微拂动衣袖,动作细小,牵住韫姜心照不宣垂下来的手,“朕想着,复了你的协理六宫之权可好?有你打理,朕放心。”
“予郎这般说,妾身岂有回绝之理呢?”韫姜与他十指紧扣,一切顾忌都顾不得,唯有答应下。
她想了想,还是说:“只是臣妾也有阳儿要照养的,还是少办理些事宜为妥,否则轻了孩子这头,他岂不寒心难过吗?”
“是,阳儿乖巧玲珑,不仅是他天赋异禀的缘故,还有你悉心照拂,温柔教养的缘由在。”他低头看韫姜,韫姜算是闺秀女子中身形颀长之流,但也不过到徽予的肩头上一些的地方,稍稍低头,就能触到她软顺如锦缎、兰香四溢的青丝与鬓边。
韫姜怕痒,噙笑俏皮地斜他一眼,嗔怪一声,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