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情不愿,无论梅岳绾怎样迁就讨好他,他都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已经知道当年自己被抛弃,大半责任是在他那个不愿称之为「爹」的人身上,但爹和一家人在哪呢?他什么亲人也寻不到了,满腔愤恨总要有个宣泄口,自然就尽数转移到那个源头身上。
这种郁郁难舒的状态,在遇到谷瑶儿的时候,终于有所改变了。
谷瑶儿是浔阳城一家大镖局的当家女儿,同梅岳绾差不多的年纪,放的风筝落进了梅家的院子里,她也是不拘小节,居然直接从梅家那个狗洞里爬进,想将风筝拿回,却一抬头,正好撞上姜涉那双错愕的眼眸。
「幺妹……」
谷瑶儿生得灵秀俏丽,同姜涉记忆中的幺妹长得极像,他一见到她似乎就回到了从前,鼻尖甚至都能嗅到那家中灶台飘出的米香。
梅岳绾寻来时,正是黄昏,一对少年少女坐在斜阳里,衣袂飞扬,手持风筝,有说有笑,依偎的身影如画一般。
她撑着特制的竹骨伞站在风中,忽然就不知该不该上前了,但他们却已抬头,同时瞧见了她。
那袭绯裳少女轻快起身,拍拍衣裙,眉目一挑,浑然天成的一份娇俏:「那就说好了,未来小师兄,我在镖局等你!」
她说完,也不去注意梅岳绾的反应,只抓起风筝,弯腰径直就想从狗洞里出去,惊得姜涉连忙叫住:「诶,你不用再钻了,直接走前门就行了。」
那袭绯裳摆摆手,笑如银铃:「那么远,难绕了,从这里出去快多了,我爹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
她也是一口一个「爹说了」,却与梅岳绾的闺门小姐作派大不相同,随性洒脱多了,而很显然,扑哧一声笑出的姜涉,是更喜欢这种性子的。
等到人终于彻底消失,姜涉转过身来,遥遥对上伞下的梅岳绾,院里倏然就静了下来。
那一天的姜涉,似乎第一次对梅岳绾用了请求的语气,晚霞漫天,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我想进谷门镖局,学武艺,做镖师。」
风中,梅岳绾沉默了良久,才眨了眨雪白的睫毛:「好,我去跟爹说……」
他略带欣喜地走近她,她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那,你还会回来吗?」
长睫微颤着,抬起的面颊苍白而纤弱,似头紧张无措的小鹿,姜涉的心忽然就柔软一片,他低低哼了哼:「当然会回来了。」
梅岳绾还来不及绽开笑意,他的嘴已习惯性地快她一步:「你家还捏着我的卖身契呢,我能去哪?」
才一说完,人便后悔了,果然,那张雪白的脸颊一怔,松了他衣角,神色又黯淡下去,姜涉手心微动,心头暗自一恼。
又这样,总这样,为什么就是不能同她好好说话?明明想的不是中伤讽刺,说出来却总要变味一番?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莫名的烦躁涌上胸间,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他又扔下她,头也不回地先行一步了。
该如何去面对呢?也许,她之于他,从幼年的那场冬日大雪开始,就已经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六)
踏入镖局的姜涉,犹如投入一片新的天地,有了同门师兄弟,有了亲切如幺妹的家人,长了见识本事,多了欢声笑语。
他去镖局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的时候却越来越晚,常常是夜深时分,走到房门口时,冷不丁发现一盏亮着微光的灯,灯下坐着一道冷冷清清的身影,守在他门边,嘴里慢慢地含着糖,等他回来。
那样的梅岳绾,总是会令姜涉想到幼时她抵着门,安抚他的那些稚言稚语,「糖甜丝丝的,我爹说,吃了就不会难过,不会想哭了……」
心头莫名一涩,他不愿再深想下去,只是每次都对她道:「你不必这样,更深露重,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而梅岳绾也每次都会抬起头,白若琉璃的双眸冲他一笑:「我没有等你,我在看星星呢,你房门口的星星是最多,最亮的。」
这样的回答,姜涉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有一次的回答不同,那天梅岳绾像是有些失落,倚在门边似叹非叹:「其实,我今天偷偷去了镖局,看到你和他们一起练功、射箭、说笑……我很想过去,可我甚至都走不出手里那把伞下,太阳那样大,我也不敢让别人瞧见我,那些你们每天都能做的寻常事情,我却觉得遥不可及,或许更多的是羡慕吧……」
随着年岁增长,她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全身白到几近透明,也当然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诡异,所以她基本很少出门,只是姜涉去了镖局,她实在太过寂寞,忍不住才去看他的。
似乎感受到梅岳绾的心绪,姜涉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在她身边坐下,说出一句:
「你的病会好的,世间灵药万千不尽,总有一种能够医治好你的。」
梅岳绾低下头,「嗯」了一声,其实,她更希望他说,他以后会早些回来,会多花点时间陪在她身边,可这些话,姜涉是不会说的。
她也不会说。
在镖局学艺几年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