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烟的心底一动,转瞬里的功夫,已明白了段太后的意思。
太后这番话恩威并施,软硬兼有,压根儿就不打算给她拒绝的余地。妹妹兰霞就捏在太后的手里,她岂能不留下?若是就这么出了宫,恐怕兰霞日后也没什么好路走。倘顺服了太后的意,兴许还能得点甜头。
可自己要是真这么留下了,将来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她也会变成那些长坐宫门下,等坏了眼睛的老宫女吗?
朝烟慢慢阖上眼,向着太后娘娘低身行礼,道:“谨遵太后娘娘嘱咐。”
她说话四平八稳,面颊没什么笑动哀色,浑如一樽早就雕刻好的泥偶人塑;风骨虽是标致清冷的,可再如何,都是一副古井无波模样。
段太后抽一口烟斗,慢慢笑起来,道:“哀家就说,朝烟向来是最懂事利落的,比别的宫女要聪明一大截。”
“娘娘谬赞。”朝烟答。
“这寿康宫也沉闷,待久了无趣。哀家想好了,要令你去别处管事儿,也换换新鲜劲。”段太后语气闲散,烟斗上飘出淡淡白气,“长信宫热闹,哀家想让你去那儿做个掌事的。”
闻言,朝烟心底更愕。
长信宫?
太后竟然要她去长信宫?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长信宫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不因别的,只因那里住着魏王殿下——他曾是帝王之尊,登上皇位后不过半月,便被摄政王联合群臣一道废黜了,另立段太后之子为新帝。而那位废帝,则被封了个敷衍了事的魏王,永禁长信宫中。
段太后时常拿魏王殿下当乐子取笑,寿康宫上下无人不知。但眼下里,太后又要派她去长信宫做管事,莫非是不放心魏王?
心底虽疑问重重,但朝烟已驯服地回禀道:“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第2章魏王
朝烟从敷华堂里出来时,门外的日光一样的好;寿康宫内外,一片堆砌的重檐飞甍、锦绣的朱墙碧瓦,尽是天家重闱的深肃;人眼望过去,瞧不见老宫女的霜鬓,只觉得这宫闱繁华庄重,乃是人世间最好的宝地。
庭前的小桃被风吹落了一瓣,朝烟眯了眯眼,就瞧见细嫩的桃瓣被风吹卷着,落到了门前扫地宫女的衣领里。
那扫地宫女瞧起来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与朝烟初进宫时差不多大。朝烟的妹妹兰霞,如今也正是这个年岁。
朝烟与兰霞是异母姐妹。朝烟的母亲早亡,后来父亲又纳了续弦,那便是兰霞的母亲。只是这位继母身子底薄弱,生了兰霞后很快也没了。此后父亲就打消了娶妻的打算,只说自己大抵是没那个福分的。
兰霞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朝烟入宫时,她不过是两三岁的小娃娃。后来再一眨眼,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知道兰霞听了谁家的话,说宫中是好地方,便趁着采选宫女的当口儿也进来了。所幸那时朝烟在段太后身边已混的有些头脸;稍稍使了一些银钱,便将妹妹捞到身旁来照应着了。
朝烟穿过了转廊,到了下人所住的耳房,扣了扣妹妹兰霞的房门,许久都无人回应。
想起兰霞前两天正因一盒胭脂与自己闹脾气,朝烟猜到兰霞此刻多半是想躲着自己的,只得低叹了一声。太后催的急,今日就要去长信宫了,那只能留一封信给妹妹,改日再与她当面细说了。
半日过去,花漏渐近了酉时。夕阳渐沉,归鸦飞掠过深宫春庭。朝烟跟着领路的李姑姑,一同到了长信宫的宫门前。
“朝烟,太后娘娘待你恩重如山。你去了魏王殿下身旁伺候,也要时时刻刻记得她老人家的恩情。”李姑姑生的丰腴,人如白面团似的;与人说话,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她是寿康宫的掌事姑姑,亦是段太后的心腹陪房,素日里与太后一个唱红,一个唱白。
“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可得牢牢地记在心底了。如此一来,太后娘娘也能安心地将兰霞留在身边仔细教导了。”李姑姑笑着说罢,拿手帕替朝烟擦了擦额际。
“朝烟明白。”朝烟点头,扭身望向了长信宫门。璨金夕晖洒落在碧琉璃瓦上,水榭楼台俱染上了乌金霞色。一抹晚云低垂,几与檐角同齐。
这回来长信宫,太后交代了她两件事。一来是那魏王殿下到底曾坐在皇位之上,叫太后放心不下,需多双眼睛亲自去长信宫替太后看着;二来,是太后原本放在长信宫的眼线如今不听话了,总是使唤不动,这多少让太后有些不快。
“萍嬷嬷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肯定伺候不好魏王殿下。你去顶替了她,叫她早日回寿康宫来养养身子。”在敷华堂里,段太后是这说的,人懒洋洋抽着烟斗,一副漫不经心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