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弟弟,理所当然要晚三年跟他一起上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对,按我爹的说法,这不仅天经地义,还是他的施舍。
「你迟早嫁人给别人生娃,念这些书屁用没有。但我去镇上赶集的时候看镇上女娃也都上学,你也就去吧。这十里八乡可没有第二个老子能这么疼女娃了。」
我听的时候也只是低着头盯脚尖,不敢看父亲的脸,不敢吭声,生怕自己的眼神和应答招惹到父亲的谩骂殴打,更怕自己错过上学的机会。
说真的,我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
这个小山沟沟里,在其他人还过着种庄稼、交公粮、靠山吃山的老实日子时,我爹就已经在我家屋后头用茅草和砖头垒起了一个猪圈,动起了养猪的念头。
我出生那年,我家后头的猪圈已经大到需要扩建三个格。为此,我爹还跟邻居起了冲突,被邻居老旦爷的三个儿子拿锄头砸破了额角,至今还留有一道张牙舞爪的疤。
「要不是老子豁出这条命去跟他们干,可能早被那帮断根儿的畜牲给打死了。」我爹说起这事来总是满肚子怨气,怨自己当时没有儿子给他撑腰。「他们老旦家的福气就折他仨儿子这了,连生四个闺女,一个带把儿的没有,活该绝户!」
我爹骂完这句话后,很警惕地收声安静了几秒,竖着耳朵听门口有没有人经过。因为这样的诅咒让邻居听去是会闹出人命的。
在农村,骂人绝户,比让外人上了他媳妇还要严重得多。
就算如此,我这个强硬的爹也丝毫没让半寸,硬生生把猪圈扩出去了。他靠着养猪赚了些钱,然后把养猪的钱全部花在弟弟身上,把他养成了另一头肥猪。
而我从小就在这头肥猪的身边,洗他的尿布和一切衣裳,供他取乐,做他磨牙的靶子。
刘彧三四岁的时候,力气极大,也不知道从哪学会了咬人。我娘叫我看着他,他稍有不如意便对我拳打脚踢,咬得我满胳膊都是牙印。我之前举着胳膊给我娘看,我娘只是说:「他一个小孩子能打得你多疼?又没给你咬破,你让着他就是了。」
几次之后,我再也没跟我娘告过状,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公平处理,甚至在我告状之前就用眼神恐吓我让我闭嘴。我弟知道母亲的态度,此后更加肆无忌惮。
他曾用木头板凳砸过我的头,穿着父亲去城里给他买的旱冰鞋往我小腿上踢,正中腿骨。虽然那一整天我都没法站直,却还要帮父母挑饲料喂猪食。而弟弟则在一瘸一拐、强忍眼泪的我身边像蜻蜓一样飞舞、滑行,炫耀着他的旱冰鞋。我却只能抿着嘴,沉默不语,眼泪风干在眼里。
所以当我领着他进入一年级的教室时,所有人——大部分都是男生——的目光,包括教师的目光,从肥头大耳的弟弟身上掠过后,就都长久地停驻在穿着弟弟旧衣裳的我身上。
我虽然发育得瘦弱矮小,但弟弟的旧衣裳还是遮不住全部身体。我那时候小,却还是能读懂教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奇与嫌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未明的东西。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些我当时未能理解的情绪,叫作恶毒。
兴许是那些恶毒复杂的目光让我紧张和恐惧,第一天上学期间,我就被小腹的剧痛纠缠到直不起身子来。弟弟坐在我旁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
直到放学,我咬着牙站起身,领弟弟回家。在我站起的一瞬间,整个教室炸了锅。
「血!她流血啦!」有人兴奋地大喊。
「好恶心啊,从她裆里流下来的!」又有人说。「她好恶心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我,我终于控制不住,在疼痛、惊慌和屈辱中流下眼泪。弟弟一把甩开我的手,习惯性地踢了我一脚就往外跑。
我能感到血从腿上流下去,打湿了我的袜子和布鞋。
一个男老师闻声赶来,来到我身边,看着我裤子上的血和地上的血,嫌恶地皱了皱眉:「别走啊,打扫干净再回家。」
3、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屋外跪了很久,一直跪到暴怒的父亲睡下,母亲才打开门把我放进去。
夏季的雷雨来得迅疾,大雨搅浑了我膝盖下从裤子里洇出来的血水。暴烈的雨珠如同父亲的木棍打在我身上,抽得我生疼。
弟弟踢了我一脚后跑出学校,然后迷了路。
我在几乎使人昏迷的痛感中拖干净地面,随便找了两张学校发的草稿纸垫在内裤里,就匆匆往家里赶。
还没到家,就在路上迎面碰上急匆匆赶来找人的爹娘。他们看见狼狈的我和我身上的血迹,几乎吓得昏厥过去。
「你弟弟呢!你弟弟呢!」
「是不是出事了你说话啊?!」
我从没见过爹娘这幅样子。
然后我们又走回学校沿途寻找,父亲一路上推搡我,辱骂我,完全不顾路上的人是用怎样的眼神看我身上的血。
我们从学校自己种在后头的麦田里找到了正仰面大睡的弟弟。爹娘几乎是哭着把弟弟搂在怀里,一路「捧」回了家。
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