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戈舒夜梦中好像被什么叫醒了,像是马嘶。然后是拍门声。拍门声甚急,声声叫人不安。
她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掀起被子跳下榻来,抱紧怀中一袋金子——她满心以为这几天就能让韩偃送回西安过年,细软包袱都收拾好了;一边还想着周敏静那套絮得又厚绣得又漂亮的棉甲,既挡枪子又挡寒风,应当趁着昨天高兴,坚持几下跟他要过来的,这下得罪他了,怕要没机会了。
嘈杂的人声响起来,颖国府的家丁持着火把侍立左右,周敏静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大氅,见到戈舒夜,二人都有些尴尬。不过鉴于二人在霸山岛迷航和攻打徐山过命的交情,他们俩还真的没闹翻。
黄云将小门打开,却是一身齐整的韩偃、韩春:“公爷,深夜惊扰了,急事。戈姑娘家那边出事了,请她出来见客,只恐来人低微,不敢入府。”
“不妨,请人进来。”
身后跟着一人,韩偃略一引荐:“颖国公,你大姐姐的东家;洮州总兵之子袁彪。”袁彪没见过封爵这么高的人,只是行了抱拳礼,敏静也抱拳以回。
“大姐姐,不好了!”一年没见,袁彪更加结实,已有髭须,但还是急躁,用他那特有的带辽东口音的咋咋呼呼的腔调道:“快跑吧,乔老虎和杨家要来抓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不是巴不得我滚出五百里地吗?为什么要抓我?”
“谢大哥不是给你和杨昶三哥做过一份假婚书来?结果弄假成真了,说叫皇帝看见了,上头人不认乔姐姐,他们怕担欺君的罪名,要抓你回去成亲呢!那姓杨的老头还说,让你做大,乔姐姐做小!这乔老虎能让吗?恨不得杀了你!
我怕乔老虎害你、杨履那老头儿绑你,特意来告诉你!赶紧跑吧!——哎,闵四哥,就你那妹夫,不仗义,还拦着我说让我不要冲动呢!还是我自己翻出来韩大人的书信说到定海,也巧了,乌云连珠带我来的——那畜生总能找到你。”
戈舒夜噎了一下:“你来之前是不是没人知道我在这儿?”
袁小虎一愣。
“这下他们跟着你来抓我就行了!”戈舒夜气急败坏地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
周敏静被他们的对话信息量震了一下,但还是很有风度地道:“袁公子,先不要着急,我相信还没有人胆敢从我颖国公府抓人。韩大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韩偃一揖,清晰地道:“戈大姑娘是西安云头堡戈氏的女儿,原来其父与建章伯爵杨家公子杨昶约为婚姻,后因夫家嫌贫爱富,毁弃婚约,另娶他人,并在众人面前让她立誓说婚约毁弃、绝不反悔。但不知道为什么,婚书上新妇的名字没改,还白纸黑字地写着她的名字,杨昶袭爵,夫人封诰命的时候,就发到了她头上。
现在杨家怕担欺君之罪,想抓她回去,让替嫁的乔家新妇做小;而替嫁的新妇乔家不乐意,想将诰命封到自己女儿头上。”
周敏静已经出离惊诧:“建章伯爵?副监察史杨昶!?”他一向自诩冷静,但此刻心中屈辱、嫉妒之情交煎,内心混乱万分,万军之将竟险些失去方寸,转向戈舒夜,“我要你答,韩侯所言,可是实情?”
戈舒夜知道事不能瞒,叹了口气,道:“除了我并不知杨、乔对婚书打算,其他俱是实情。”
周敏静接过韩偃手中对杨昶的敕封,上下阅读,“建章伯爵夫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周敏静开口,却心中已有答案,戈舒夜以俗示人、实则心高气傲,怎愿意提及自己被弃之事。“今日之事,是为了他么?”
“不是。”她答得很快、很坚定,没想。
“那是怎么回事?”
戈舒夜心中觉得很无力,在三面目的审庭上自己就已经和杨昶的这份婚约做了切割,后面乔家葬礼逼嫁关系破裂,在她内心,这已是碎得不能再碎的一面镜子,早扫进尘芥堆里丢掉几百年了。竟真的有人还妄想将这一地碎片粘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她还要反复解释她和杨昶的关系?她觉得累了:“杨家弃我在先,乔家逼我在后——他们要豪门子做娇客,他们要建章伯爵夫人的名位,我退位让贤。我只想拿着自己的钱、回自己的家、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非要我和杨昶扯上关系?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可是你的名字就明明白白地写在婚书之上。”
“那时我们为了保护春水、和沈自丹结仇,杨昶深受重伤,我们伪造喜堂、婚书,让家丁护送他先走,我留在云头堡拖延沈自丹。”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代替别人站在危险的最前线。
“他没有杀你,还给了你那块令牌?”周敏静在心中做了联系,他瞬间就理解了沈自丹。她不是也这样救过自己吗?
每次她都最勇敢,每次她都最善战,每次她都打赢了攻坚,她的敌人都展示了对她的敬意,但每次她自己的生活都碎了一地。她自己一片片捡起来,抱在怀里,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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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国公府又是拍门声。家丁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一脸惧色。家丁似乎是被吓到了,黄云闻声跑到大门前,脸色也变了。
在闪动的火光之中,周敏静道:“你曾怀疑我隐瞒了你情报,让你去送死,因此怨恨。我没有。我问你,那你有怨恨我让你站在攻打六横岛的第一线,让你置身险境吗?”
戈舒夜眼中反射火光在跳,道:“没有,你是唯一相信我能打赢那一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