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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温掌宗捋须的手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就不大好了,“老夫何时说过要‘从长计议’?哼!”
黄面老者目露不屑地望着温掌宗,虽一言不发,嘴角却噙着三分冷笑。这冷笑被温掌宗瞧得一清二楚,心下不由生恼:这涂老鬼,真不是个玩意儿!竟当众下我的面子!
——人活得越久,越看重面子!
打年轻时起,温掌宗——哦,那时候他还不是位高权重的掌宗,只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内门弟子——就与白石宗的涂长贵是冤家对头。每届的“宗门大比武”,他们俩总能神奇地抽到一组里,总是打得你死我活,跟一对乌眼鸡似的。从年轻时,涂长贵就被温掌宗压一头。十次“宗门大比武”,倒有六七次是姓温的赢了。后来,两人破境,又是姓温的先一步踏入化神境。而今,姓温的已是一宗之主,而涂长贵虽也是白石宗的宗主,可倒底差了一截。
正如那句老话——最懂自己的只有敌人。涂长贵和温掌宗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对其性格为人了如指掌。故而,一瞧见温掌宗那哼哼唧唧的样儿,就晓得这死对头要放什么屁!
涂长贵是贺子微的师父。
他素来看重这个徒弟,花费了不少心力培养。而贺子微也的确没给他丢脸,做了不少为师父增光添彩的事儿——只除了一件——每届的“宗门大比武”,贺子微就从来没赢过苏长生。
一想到这事儿,涂长贵心头便是又痛又恼,对贺子微愈发严格。在他看来,自己当年丢的脸,阖该徒弟替师父找回来。哪承想,竟是一代不如一代——自己还好歹胜过温老头几回,而贺子微竟次次都是苏长生的手下败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涂长贵将一腔期望都寄托在徒弟身上,却不知这给贺子微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说,他与陆上龙王勾勾搭搭,未尝没有其师在无意间推动的影响。
自打从秘境中返回白石宗,贺子微便处于一种奇怪的情绪中。时断时续的焦躁,若有若无的怨愤,打坐时总是无法定下心来,冥想到一半时就会走神,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长生的面孔、小师妹的面孔,以及其他人的面孔。
苏长生的淡漠眼神,小师妹的鄙夷冷笑,还有其他人——他们貌似恭敬,可眼底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嘲讽之意。
黑暗中,贺子微紧紧按住砰砰狂跳的心,冷汗顺着发鬓流入衣领中。冰冷黏腻的触感令素爱洁净的他心生厌恶,可这一刻,他却无暇顾及。眼前,是没有半点光亮的黑暗。然,他的灵识告诉自己——不,这黑暗不过是暂时,属于自己的光明就在黑暗之后。
可是,这黑暗浓重深厚,如万古幽冥,他什么时候才能破开黑暗,攫取光明呢?
贺子微晓得自己生了心魔。他恐惧,他战栗,他惶惶不安,却不知所措。他不敢将此事告知师父——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开口,哪怕有再多再合理的理由,师父的惩罚都会如天降霹雳般,严苛而冷酷。
于修行人而言,心魔是最可怕的——一旦它生发,便会防不胜防,即便将心掏出来斩成肉泥,也无法觅得心魔半分踪迹。它潜伏在心底最幽深的一角,静静地窥伺着,等候时机,然后出其不意地亮出锋利的獠牙。
贺子微清楚地记得修五灵道的乌师伯身陨道消时的惨状。他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当心魔发作时,却化身恶魔,生生将他的五个徒弟都撕碎了。最后,还是师祖请出了镇宗法宝,才将乌师伯困住。乌师伯拼着残存的最后半点灵性,反手一掌重重击向天灵盖,当即便将脑浆子打了出来。彼时,他还小,被师父护在身后。可他却从师父的身后偷看到了乌师伯那白红交错的半个脑袋。乌师伯死得很惨,可更惨的事,他的命牌被师祖取出来烧毁了——这意味着,白石宗不承认有过这个弟子。他以往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功绩、所有的声名,都随着那一掌,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他甚至,连名字都不能留下!
冷汗如泉涌。流到贺子微的眼中,蛰得他眼珠涩痛。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呆呆地望着重重黑暗,一动不动。
他不想——不想有那样的结局!
他是白石宗最出色的弟子,是掌宗的首徒,是人人羡慕仰望的英才。他怎么能死于——死于心魔?
——这一瞬,他甚至不敢想“心魔”这两个字。仿佛这个词是极恶毒的瘟疫,远远望一眼都会如附骨之疽般被紧紧缠上,自此一生殆毁。
不不不!他绝不要变成那样!
黑暗中,贺子微如受惊般蜷缩成一团,惊恐和畏惧像大山般将他牢牢压住。他颤抖着,竭力想要抵抗这无形的巨大压力,却发现这压力却骤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网,而自己却陷入网中无路可逃。
不!
不!
不!
他如濒临绝望的狼嚎叫起来。“呼——”拳风乍起,激荡起阵阵气浪。“扑——”,一团火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贺子微五指微屈,掌心中托着一团明黄的火苗。光亮霎时驱散了厚重的黑暗,照亮了他冷汗涔涔的面庞。
“我——绝不会被心魔困住!”
“我,要杀死心魔!”
光亮被他粗重的喘气吹得摇摇晃晃。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像是对天地发誓,也似乎在对自己发誓:“苏、长、生,你就是我的心魔!”
第二百一十六章
苏长生对白石宗一向多有容忍。
这一点上,纯粹是白石宗沾了碧霄门的光。啊不,准确地说,是沾了云端的光。云端是碧霄门的弟子,碧霄门附庸于白石宗。因此上,苏长生看在云姑姑的面子上,一贯对白石宗表现得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