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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个念头如喷涌的泉水,不停地在小黑脑子里此起彼伏,刺激得它一惊一乍。全身的毛炸得跟超大号鸡毛掸子不说,便是爪子下的那株三人围的大树,都快被它抓得光溜溜了。
眼见指甲就快磨秃了,小黑热得几要冒烟的脑瓜子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它认命地重重叹口气:不管了,先救出傻鸟儿是正经!不然,待它进了贼窝,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唐知道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落在傻鸟儿身上就拔不开眼,天生的色胚!唉,这世道,还得我旋风小黑来拯救呀!
偷鸟的两人自进了三川郡,便不再如先前那般遮遮掩掩。落在小黑眼中,便怎么看怎么都觉着是挑衅。它牙齿磨得咯吱吱,小白眼翻得险要把眼珠子都翻出去,双拳握了松,松了握,却始终无法找到近身的机会。尤其是,这两日,他们都住在相熟的客栈里——显见,那客栈也是唐家的产业,自是一丘之貉。小黑自诩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聪明过人,这一回却抓瞎。眼见俩贼愈发嚣张,小黑的耐性也越来越少了。
自俩贼的交谈中,小黑得知:过了赤川,再爬过两座山,便是唐家祖地。满打满算,至多也就两天的时间。时不我待,再拖下去可真就再没有机会了。小黑咬咬牙,爪子用力一抓,掌下岩石上立现深达寸许的裂缝。
万象山。
山下,赤川之水汤汤洋洋,席卷着赭红色的浑浊江水,以奔腾之势自西北向东南方向一泻千里。
传说,这里是上古时代的战场,曾血流漂杵,惨烈无比。而今,往昔种种已无印迹可循,唯有赤川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
西南侧的万象山上群峰林立,如剑如戬。密林丛生,风过卷起层层绿涛,涛声如虎啸龙吟,与赤川之水的轰鸣声相和相应。
赤川之上无渡船,仅能依靠攀索过江。铁索两端有日夜值守的守索人,而这守索人,不出意外的,自然是唐家的人。
两人选在正午时分过江——正午时分,日头直晒,可以将江面上的雾气化开。而铁索上的水汽也会蒸干许多,不会湿腻腻滑溜溜地难以把持。毕竟,就算有一不俗的身功夫,要顺顺当当地攀过这将近十里的宽阔江面,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并不是不能修桥。唐家家大业大,要想修几座方便进出的桥,并非难事。是不为而非不能为也——方便了唐家人进出这里,自然也就方便了外人进出。若哪日官府看唐家不顺眼了,自然也可以踏桥而来。
于这一点,唐家人心里明白得跟透镜似的。所以,这道天堑便成为唐氏祖地的防护线之一。
三根手臂粗的铁索,以“品”字状横跨大江。尽管此刻日头正当顶,阳光强烈,却不能将江面上的水雾悉数驱散。从这头向对岸望去,不能尽见,只可窥得摇摇晃晃的铁索探入雾气中,如蛟蛇般的影子时隐时现。
两人各自给鞋底装上索爪,又戴上特制的手套,一人背着四面紧罩黑绒的鸟笼,另一人背上空空,身上却缠着麻绳。麻绳在手臂上绕了几圈,缠作环扣,而另一端则系在鸟笼上。待得一切准备周全,两人都细细检查了一遭,便一前一后攀上了铁索。
正月里的太阳终究不够猛烈,铁索既冷且滑,无论是手上还是脚下,都步步维艰。两人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移,攀了大半个时辰,却只过了一小半。
山中气象变化万千。方才还刺眼的阳光,此刻却被一片云朵遮蔽,光线立时弱了下来。江面上的雾气借机又聚拢起来,铁索上水汽厚重,凝结成滴,使得铁索愈发湿冷滑腻。一阵江风吹来,铁索顿时晃荡起来。奔腾的江水在此处被巨石阻碍,激起的浪头借着风力扶摇直上,飞快地舔向下方的铁索,留下一道道水瀑。
走在后面的那人想要躲过下方的浪头,动作略略急躁了些,脚下便是一滑。他登时大叫一声,紧紧攀住上面的铁索,却不料三根铁索都晃得厉害。他双足向左侧溜去,可身体却并未同时移动。整个人被拉成了斜斜的一道,压根儿站不稳,只能晃晃悠悠挂在铁索上,眼见就要坠入江中。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立时回头,见状也是面色大变。然而,他却并未伸手去拉,反而扯紧了臂上的麻绳。一旦同伴失足落江,他便缀住麻绳,如此,便能确保鸟笼安然无恙地转移到他背上。
后面那人竭力控制身形,任凭铁索如何摇晃也紧攀不放。终于,风止了,铁索晃荡的幅度渐渐变小。凭借鞋底的索爪之力,他慢慢将身子拉直,总算逃过一劫。
小黑站躲在岸边岩石的阴影里,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两人一步一滑地挪进翻卷的雾气中。白雾迷离,遮挡住两人的身影。然,江风掠过,江水咆哮,铁索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这些声音,在两岸如泣的尖利猿啸声中,愈发显得凄寒彻骨,心生悚然。
它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又咽下一口。这口唾沫,咽得有些艰难,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好不容易翻着白眼捂着嘴勉强忍下咳嗽,一抬眼,那两人已彻底消失在雾气中。徒留铁索左一下右一下地晃荡。
小黑磨了磨爪子,深吸一口气,拱起的后背渐渐如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不能再等了!即便前路千难万难,可也容不得它磨叽。否则——小黑用了甩了甩头,将那些不好的想法甩出去——想那么多做甚,干就完啦!
铁索慢慢静止下来。小黑瞅准时机,脚尖轻点,如离弦之箭,自阴影中窜出,仿若飞纵即逝的黑色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