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石品品笑了,鼓着腮帮子笑了,和那条鱼的笑容一摸一样。
他说:「哦咧?你说是金鱼教会了我鼓嘴?还是我教会了金鱼微笑?」
「石品品!罚你今天洗碗!洗所有的碗!」我失控地尖叫着,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
可是,他那鼓囔囔的脸,不仅像一条微笑的鱼,还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死去的人。
确切说,是一个被淹死的人的脸。
李颖和张涛都诧异地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们都觉得我冲动得有点过分了,因为我坚持要给石品品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找人把他接走。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待在这里的。
李颖说:「你未免太神经质了吧?小孩子们都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这很正常。我们整天和孩子们在一起,难道还不能理解这一点吗?」
是,李颖说的没错,小孩子就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为,以前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不仅仅是石品品,别的小孩也一样,他们那么说、那么做总是有原因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石品品。
石品品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二十年前的尸体的脸,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面前。
李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递给我一个写着手机号的纸条,嘟囔着:「你长话短说啊,人家那边可是国际漫游!」
对方信号似乎不好,电话吱吱啦啦响了很久才接通:「喂?您是石品品的父亲吗?我是夏令营的孙老师!」
「对。怎么了孙老师?是不是品品又闯祸了?」对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
「呃……」我不知道到该怎么说,因为我无论怎么说,都显得那么荒谬。难道我要说,你的儿子是个怪物,是个可怕的孩子,他现在很可能被灵魂附体了?
「呵呵,」对方淡淡地笑笑:「品品那孩子太活泼了,又喜欢模仿别人,还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只要别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没事了。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还有……」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再回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这时,我隐约感觉背后仿佛爬满了蚂蚁,忍不住回过头,果然,石品品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我。
他舔舔嘴唇:「哦咧?我爸爸说什么?」
「那不是你爸爸的电话。」我慌乱地掩饰着。
「哦咧!我都听到你说的话了。」石品品向前走了一步,他原本在阳光下的脸立刻暗了下来:「我爸爸是不是说,『品品这孩子就是喜欢模仿别人,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千万别把他的话当回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可他父亲一模一样,倘若不是那稚嫩的童音,我真的怀疑站在我对面的就是石品品的父亲。
石品品见我不吭声,老成地耸耸肩膀:「哦咧……我爸爸几乎对每个人都那么说,你们别把他的话当真。对了……」他指指身后:「孙老师你快去看看吧,梅小苹大哭大闹,不但自己不午睡,还不让别的小朋友午睡。」
梅小苹小脸憋得通红,哭得都喘不过气了,似乎比死了爷爷还痛心。她指着石品品,充满怨恨地哭喊道:「老师,石品品往我毛巾被上喷香水!」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孩子身上似乎一直弥漫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喷香水了么?
石品品无辜地说:「谁让梅小苹睡在我旁边了?她毛巾被上那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他边说还边皱了皱了鼻子,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梅小苹也是个有自闭倾向的孩子,她性格内向,从来不主动和别的小朋友说话。她像柳嘉嘉离不开她的洋娃娃一样,离不开这个脏乎乎的毛巾被。她每天只有咬着这个毛巾被才能入睡,她父母为此苦恼不已。
「这样吧。」我轻轻坐在她的小床上:「老师给你把毛巾被洗洗,把香水味洗掉好不好?」这也许是改掉她这臭毛病的好机会。
「不好!」梅小苹继续哭闹着:「那样就把我的味儿也洗掉了!我就要我的味儿……我就要我的味儿……」哭声继续冲击着房顶,一开始她还哭自己的毛巾被,后来干脆哭起爸爸妈妈来。这个头儿一开,所有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嘴里叫嚷着爸爸妈妈。这小小的卧室,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场孝子贤孙的集体葬礼。
只有石品品没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本漫画,对满屋子的哭闹置若罔闻。
此刻,对于我来说,哄别的小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石品品没哭?为什么?
我轻轻走过去:「品品,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抬起头,有些嘲弄地望着我:「哦咧?难道老师希望我也哭?」
「不是……」我摇摇头:「难道你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哦咧,不想。」石品品淡淡地说完,又低下头看漫画了。
「为什么呢?」
「哦咧!因为只要我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
「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