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泮城山中有雪豹,一个大雪天,因为一个错漏,陈缺让他去山中猎豹,连何素龙都道,无甚必要,夏挽还是去了,纵然他身体虚弱,一到冬日,便有咳喘。
打猎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耐心,大雪漫天,他坐在山中打坐,如一尊石佛。那些天下诸事、战局变迁,在脑中交汇成金色的棋局,一步一步,清晰而明了,寒风凛冽,而猎物藏于深林之中。
他再次闭目,便看见了羲河。
她到院门口来找他,带着各种各样她搜罗来的小玩意儿,说也奇怪,他印象里宫室里总是阴沉沉的,可她一来,阳光就打在青苔遍布的门扉上,那样阴暗的角落,都变得明亮起来。
「夏挽——」
她叫他的名字,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甜软,她的话总是那样的多,你母亲怎么样?你最近夜里还发不发热?我最近读了本闲书,你听我给你讲。
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着她;她不看他的时候,他仍然看着她;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生的好看,笑得这样美?
而这人竟是他的姑姑,而她竟这样的爱他,这让他想到,就觉得心头发甜。
狂风大作,月隐星稀,他的眉毛已经白了,身上几乎要被雪埋起来,可他不冷,他的心口装着羲河,她暖得就像是太阳。
树影微动,少年蓦的睁开眼,一只雪豹从林中跳跃而出,奔向诱饵,少年拇指扣弦,一手开弓,箭如流星——
雪豹腹部中箭,尚未死透,嘶吼一声,朝少年袭来,少年长刀雪亮,与猛兽肉搏,最后一刀插入雪豹咽喉,血飞溅在这小沙弥脸上,触目惊心。
「很好。」
陈缺从树后走出,须发皆白,夏挽在这山中呆了多久,他就在暗处陪了多久,他道:「动心忍性,可堪大任。」
夏挽把刀从兽的咽喉拔出,从容行礼,道:「全赖老师指教。」
陈缺凝视着他,也跪了下来,低声道:「臣数次以下犯上,主公长大成人之日,便是臣以死谢罪之时。」。
夏挽摇摇头,风雪中,少年琥珀色的眼睛纯净诚恳,他道:「老师为我之意,夏挽铭记于心,怎能辜负?」那年,林北韬光养晦,郑龙林北匪王的英名已经天下皆知,而西泮城日渐富庶,何素龙在暗中训兵,一支能与北乾骑兵抗衡的队伍,正在逐渐形成。
而夏挽,只是个缁衣清隽的小沙弥,仿佛是这场王图霸业的吉祥物。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曾经做了什么,以后即将做什么。
何素龙慈眉善目道:「挽儿也该成个家了,可有心上人?」
纵然王室早婚,也没有十五岁便成婚的道理,夏挽微微一笑,道:「我自幼礼佛,清心少欲,怕是会误了姑娘前程。」
「挽儿这是什么话,谁家女子能嫁与你,便是母仪天下,这可天大的福气!」
夏挽便没有再争,过了不久,何素龙命人呈上了名帖,各个都是西泮城的名门贵女,夏挽选了一遍,突然抬头道:「听闻陈缺老师有一女,怎会不在册中?」
何素龙脸色骤变,陈缺素来没什么表情,这一刻却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叩谢道:「主公留意小女,是臣阖家上下的荣耀。」
诸臣下拜,恭喜主公觅得良配。
那一夜,院中的桂花开的纷纷洒洒,一弯残月,皎洁生辉。何素龙在家中踱步,叹息许久,心腹何年劝道:「主公还这样
年幼,义父何必忧心?」
「我总觉得不对劲,他不像面上那样乖顺,贺兰知言和郑龙那
一边,又是个愚忠耿直的。怕是成大事后,难以掌控。」
「主公对您向来尊重。」
何素龙虎目一凛:「那他就该在我为他择的女子中选妻,而不
是要选什么陈缺的女儿……呵,偏偏是陈缺的女儿!」
陈缺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成了主公的姻亲,以后,成了小太子
的外祖,便有了跟何素龙分庭礼抗的实力。
何年不再敢说话,许久,才道:「陈缺对您一向忠心。」
何素龙终于冷静下来,他冷哼一声,道:「纵使忠心,也是个
外姓人。」
他真正的心腹,都赐了何姓。
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夜。
何年从何素龙房中离开,便回了房间,从暗门进入密道,来到
了桂花树下,夏挽在树下抚琴,旁边卧着一只白鹿,恍然如
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