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离开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荒唐的世上!她那样胆小,她连夜路都会害怕——
「姑姑——」
夏挽猛地睁开眼,这本该早离开人间的少年,猛然呼入了一口人间的寒气。
葛老儿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的魂儿走了呢?」「师父?」
此刻,他在北乾的停尸房内,周围都是覆盖着冰霜的死尸。
葛老儿扔给他一件衣服,道:「师徒一场,我救你一次。」
他捧着那件麻布衣服,怔怔看着老人。
初入北军之时,他被派到葛老儿身边打杂。葛老儿是北乾的巫
师,在军营里专门处理尸骸。旁人觉得他晦气,不肯亲近他,
但夏挽没什么所谓,在他眼里,世上的人只有可利用的,可不
能利用的罢了。
大概因为这个,葛老儿收他为徒。
又在处理他的尸体时,用格鲁术救了他。
「你走吧。」葛老儿背过身,收拾着东西:「你与大皇子命格
相克,只得存一。想活命的话,日后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夏挽勉强起身,依照南胥的礼仪,给葛老儿行了大礼,道:
「今生受师父大恩,徒弟虽死难报,日后必将格鲁术世代传
承,以全师父爱护之心。」
葛老儿没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夏挽艰难的继续说:「只是师父,不知我……我姐姐如今,人
在何处。」
葛老儿道:「她死了,你昏迷已三日,她在你出事那天,就死了。」
被铁链拴着,扔进了冰河里,浮不上去,沉不了底,只能拼了命的挣扎着,口鼻都是鲜血,最后在水中僵硬着,变成了一具狰狞的尸骸,最后被砸碎了骨头,扔进了火中。
夏挽「死后」第三天的暮晚,何素龙终于冒着风雪赶了过来,为小太子收尸,但上天是如此的眷顾他,冰冷的停尸房里,他的小太子活生生的端坐在那里,穿着一身麻布,洁白如雪,清净如莲,额心一点红痣,灿然生辉。
纵使是饱经沙场的武将,也不由自主的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何素龙千恩万谢后,带着夏挽连夜逃走了。他太过喜悦,以至于错过了宽大衣服下,孩子洁白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血口。
这世上没人知道,这孩子曾哭得怎样肝肠寸断,他不能发出声音,引起眼盲的葛老儿怀疑,只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臂,以至于鲜血顺着下巴,蜿蜒而下。他想死,但他不能,他要把羲河所受的苦,十倍的加于北乾人上,那样柔和秀美的孩子,在在那一刻,仿若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在夏挽的指点下,何素龙带着他与贺兰知言与郑龙汇合,贺兰知言跪在他面前,失魂落魄,夏挽只说了一句:「今后大人同我,共谋大事,前尘万事,当忘则忘。」
贺兰知言长跪不起。
夏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聪慧,在他的指点下,郑龙建立了林北据点,刚刚好卡在能够让北乾不以为意,又能招兵买马的程度。
第二年,他让何素龙带着何氏残部,以及林北第一批兵士来到了西泮城,那是一伙民间起义军,推着秦柳元建了小朝廷,夏挽命何素龙假意投诚,离间了那伙人后,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西泮城。
第四年,小朝廷和林北成对角之势,都在夏挽掌握之中。
随后,夏挽便一直住在西泮城的桂花寺中,做个普通的小沙弥,整日读书习武罢了。
读书倒没什么,他有一个满腹经纶的母亲,在她的教导下,他早早熟背了百家经典,应付先生足矣。习武却是一招一式的积累,半点都偷不得懒。
何素龙忙着蓄兵,并未有大把时间专门教授他,便命了自己的心腹武将教他练武,那人叫陈缺,是个刻板冷漠的中年人,并未因为他是主公而宽厚半分。反而严苛到了变态的地步。
每日寅时,便要起床向名义上的师父何素龙问安,随即要绑着沙袋练习步法,腿若抖一点,陈缺的竹竿便抽过来,腿上横生一道血痕。一个简单的招式,每日要练上千百遍,错了或者慢了一点,便有古怪的刑罚等着。
比如,在两山间悬上铁索,就这样无遮无拦的走过去,比如,封上口鼻,让蜘蛛蜈蚣等毒虫爬满全身,最过分的一次,陈缺
将一枚扳指扔到了粪池之中,让夏挽去捡——只因为他爱洁。
陈缺说,为君者,不可有缺。
贺兰来探望的时候,曾因此和何素龙吵到了翻脸的地步。而夏挽从不说一个字,无论陈缺的要求有多么古怪和难以捉摸,他都照做,脸上的表情平静柔和,甚至称得上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