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民警把端到嘴边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什么,老屈失踪了?」
「前天晚上失踪的,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没一个人见过他。」我摇摇头,「实在想不到他还能去哪里。」
「怎么搞的嘛,明知他精神不太好,还让他到处乱跑。」民警埋怨道,「他不会是又去找老婆了吧?」
「他从我的饭店出来后没有回家。身上没什么钱,走不远。」我侧脸看了看老屈十六岁的儿子,小屈坐在我旁边,神色淡漠地玩着手机,好像失踪的不是他父亲。
民警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哎,忘才的命也真够苦的。我备个案,你们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的。」
忘才是老屈的名字,忘记的忘,才华的才,不是旺财。不知他父亲怎么想的,取了这么个容易让人误会嘲笑的名字。不过老屈的品味也好不到哪里去,给小屈起了个名字叫屈材。
名字满满都是负能量,叫这名字的人也阳光不到哪里去。小屈从小就沉默寡言,脸上难得一见笑容,跟父亲也是生分得很。现在老屈不知去向,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说不过去。
我想到那两个外乡人的事,把老屈和我说的话告诉了民警。他让我大致描述了一下了那二人的相貌,记录了下来,不过似乎没有太当回事。
「到我那儿吃点饭再回家吧。」离开派出所后我对小屈说,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到了店里,我问小屈想吃什么,他想了想,脆生生吐出两个字:「粽子。」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要是没有就算了。」
有倒是有,前天包的粽子剩了些,被我放在了冰箱里。我拿出来放进蒸锅里点上火,心里在琢磨:这孩子不会像他老子一样犯了神经吧?
粽子端上了桌,小屈却迟迟没有动筷子,盯着它发了半天的呆,然后开口道:「我爸说你的粽子包得好。」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我听得还是挺舒服。包粽子是我家的祖传手艺,虽说到了我这一代没有发扬光大,不过我还是敢拍胸脯保证是独门正宗。
「我还从来没吃过你家的粽子,是甜的还是咸的?」小屈自言自语似地问。
「不甜不咸,纯糯米。」涉及擅长的领域,我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骄傲,「古代的人把糯米放在竹筒里煮熟作为食物,这就是粽子的前身。」
「粽子不是为了纪念屈原才被发明出来的么?」
「这种说法也对也不对。百姓为了纪念屈原,最开始向江里扔的是竹筒饭,粽子是后来演化而成的。」
小屈刚吃完一个粽子,派出所打来了电话:「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脸都泡肿了,你带着老屈的儿子来辨认一下,是不是他爹。」
我吃了一惊,和小屈急匆匆地赶到江边。看到尸体那张肿胀得有些狰狞的脸后,不由得嚷了起来:
「这人我认得,就是前天晚上在我店里吃饭的外乡人!」
三
我的记性很一般。若不是那张脸惨白得让人印象深刻,恐怕在街上遇见,我也未必能一眼认出来。
认是认出来了,不过意义似乎不大。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两人结伴同行,其中一个死了,自然要找到另一个问个明白。我绞尽脑汁地把那个年长者的相貌又描述了一番,才算是脱了身。
「他这脸……是怎么回事?」临走前我忍不住看了眼那张被江水泡成了死灰色的面孔。
「天晓得。」民警催促我离开,「你带着孩子走吧,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浑浊的江水在月光下气势汹涌,月光皎洁而清冷,小屈坐在一边,双手抱在胸前,嘴唇抿得很紧,像是被尸体吓到了。
老屈的家在县城的东北角,离江边不远。我把小屈送到门口,想要离开时,被他抓住了胳膊。
他的手很冷,而且还在颤抖。
「我怕得很,叔,你陪我一晚行不?」他低声恳求道。
「不用怕,进屋吧。」此情此景,这种要求我当然没办法拒绝。
老屈的家是座破旧的砖瓦房,两进两出的格局,放在几十年前算是气派,但是现在早已变得毫不起眼。听说他曾祖父是前清的进士,祖父也当了十几年的官,这所老房子是唯一保存下来的祖业。
尽管出身于书香门第,不过老屈这辈子却没怎么读过书。他凭一身木匠手艺行走四方,后来带着新婚妻子回归家乡,日子开始还算滋润,但生意不好,越过越清苦,他的妻子就是在那时失踪的。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她是受不了这种日子,弃家而去了。
老屈虽然因此变得有些疯癫,不过还是有清醒的时候,木匠手艺也没有荒废。这两年流行起定制家具,凭借以前攒下的名声,在状态不错的时候,接些活儿赚钱养家倒还可以,父子俩的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我曾经来老屈家做过客,但只是在正房坐着喝茶。卧室是在后院,我还从未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