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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美术馆里的人来来回回,谁的目光都没有在我们俩身上多做停留,韩铭去人事部做交接,我站在大厅里百无聊赖。等了很久不见韩铭,却见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小妹妹一路小跑过来说,“先生,您是和韩铭一起来的吗?院长请您上楼谈话。”
一听这话,我心想,韩铭你小子行啊!合着刚才的怂全是装的呀!难不成这会儿已经和院长打起来了?我得赶紧上楼给他壮胆呀!
我好事地说,“现在局势怎么样,谁占上风?”
“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局势呀上风啊?”小妹妹疑惑中抬手做了引见,“先生您这边请。”
乘电梯上楼,转了几个拐角,终于到了一方精雕细刻的木门前,小妹妹欠身离去,我见门虚掩着,刚要抬手敲一敲,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声,“进。”
这声音沙哑中带着莫名的熟悉,我推开门,看到正中客厅的地毯上花团锦簇,长桌之上挂着笔墨纸砚,左侧立着多宝阁,右侧竖一张玻璃屏风,屏风之后,一个人影端坐着在煮茶,恰与屏风之上的画面吻合,情景交融,宛如人在画中。
他见我来了,将手中的茶壶提起来倒了一盏茶,然后将茶盏朝我的方向递了递,因为脸颊的酒窝太深,以至于不笑看上去也似笑着的模样。
他说,“小雪球,好久不见。”
我站在门口,仿佛是脚下生了钉子,但手臂还是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我说,“你最终还是成了美院院长。”
“说起来……”曹正德面上笑意更深,“这还得多谢你。”
一想到在那间小黑屋里经历的事情,我就禁不住牙齿咯咯打颤,我说,“我没有帮你。”
曹正德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杯盘碗盏和茶道前的空蒲团笑呵呵道,“别那么见外,快坐快坐,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不愧是一路走来多年相伴的人,他最懂得用什么话来刺激我,只一句话,见血封喉。
见我不动,曹正德慢悠悠地从茶桌后面踱步出来,他脚步缓慢,很轻很轻,手捧一盏茶,模样虔诚。
他将茶盏抵到我的唇边,“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小朋友,我很喜欢。”
他这一句话让我全部的血液直冲天灵盖,我双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整个人站立不稳,“哐当”一声,茶盏落地,滚烫的茶水泼在柔软的地毯上。
我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得踉跄后退几步,他整个人被我压在茶道的长条案上,我说,“你把韩铭怎么了!咱们俩之间的恩怨是咱们俩的事,你敢对他做什么,我,我便是拼出一身遭了天谴也不会放过你!”
他似乎非常满意我的反应,继续摆出那个似笑非笑的死样子,整个人索性便躺在那条案之上,双手摊开,双臂伸展,也不反抗,也不申辩。
我被气得怒火上涌,他被我攥紧的衣领处衬衫皱得仿佛一朵破败的残花,我说,“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又怎么了?”曹正德低低地笑出了声,“难不成,我打断你的骨头你都不记恨,为了这小小韩铭——你会杀了我?”
“我会,”我的瞳孔紧盯着他的双眼,死死地,认真地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正德大笑起来,我放开他的衣领站起身,俯视着笑得不能自已躺倒在地的他,恨恨道,“你真是个疯子。”
“哎!哎!你在哪儿呢!”楼道里传来韩铭呼唤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就在我走到门边伸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曹正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想你是误会了点什么,我说的谢谢你不是谢谢你当年帮我决赛夺魁的事。”
我心中疑云顿生,迅速扭头看过去,他不知何时已经从上爬了起来。
他赤脚站在地上,茶盏的碎片深深地埋进脚底。负手朝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地毯上,一朵一朵的血花绽开。
只听他风轻云淡地道,“我说的谢谢你,是——多亏有你,韩铭才能创作出这么好的作品,让我——用得这么顺手。”
他这么说着,面上带着尽在掌握的笑容,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张小纸片,“啧啧啧,随手捡个垃圾就画画,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将那张小纸片握在手里,仿佛是握着一个人的性命,将它狠狠地捏成再也伸展不平的褶皱。“不过,这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垃圾就该进垃圾桶里,就算所谓的变废为宝小技巧把它变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小价值了,可是最后,还是难逃进垃圾桶的命运。”他背着光,眯起眼,掌心再度摊开,小纸团骨碌碌落到地上,沾染了他脚下沁出的血,“垃圾,始终是垃圾!”
看到这一切,我如鲠在喉。
当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撕咬扑杀的动作,曹正德捂着自己流血的脖颈双目通红,他丝毫不怀疑只要我愿意,下一步就是咬断他的喉管!
他尖叫,“我看你才是疯了,你敢咬我!我救你一命!我对你有恩!你不怕天谴吗!!!”
我擦擦嘴角的血,想到刚才为了争夺他脚边的小纸团所做的一切,无所谓地笑笑,将纸团揣进裤子口袋里,拉开门,对着屋里人说,“下一次,我不会心软。”
曹正德呆楞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闭,他目送着那个人的身影离去。
原来,目送,是这个意思。
原来,看着重要的人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心里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