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平日里一笑生花的脸,此时却满布犹疑,担忧,害怕,这阴霾眼下还只是暂时过境,可随着他一语落地,降临在他身上的不幸便要从此常驻她心间。她有好多种样子,目空一切的样子,清清冷冷的样子,任性胡闹的样子,但无论如何,她不该是眼前这样,她该永远向着阳光,永远相信人定胜天,就算有朝一日她终会在这世事如棋中败下阵来,也决计不是今晚,不是此刻,更不会是从他这里。要他在堕入深渊之际一手拉她入局,要他但凭一时兴之所至给她带来莫大痛苦,从此担惊受怕,屈服于死神威权之下……这不是分担命运,这是犯罪。
“你到底怎么了?”她还在固执重复这个问题。
软弱终究被理智压了下去,冲动也消散无踪,“我就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公司忙得要命……有点烦。”
“就只是工作的事吗?”她犹自怀疑。
“还有就是——”谎言一旦开了个头,剩下的拼凑起来就顺理成章了许多,“你看,刚刚我都向你坦白了,我说我嫉妒他,你也没表个态,你除了笑你就什么都没说,我难道就不会觉得很难为情么?以三十几岁高龄闹这种小孩子的恋爱情绪,我落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了笑柄?我就不能不开心么?”
“就这个?”
“就这个。”他说。
人若想骗别人,先要骗自己。更何况他也称不上是骗,他只是挪用了一个现成答案。
果然见她松了口气,捧住他的头使劲儿晃了晃,“你这脑子里都装点什么呀?是不是傻呀你?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你又没说,这种事我不好妄加揣测。”他故作轻松地说。
袁来牵着他一截领口,眼睛微微垂了下去,“我根本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别人对我来说不过就是那样,有了他们固然热热闹闹,可他们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一样的。”她不常说这样直抒胸臆的话,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她擅长胡闹,擅长曲解人意三言两语蒙混过关,可站在心爱的人面前,明明白白向对方传达心意,这道题……超纲了。
于是这话果然越说便越错乱了下去,“我怎么会喜欢别人?我根本喜欢不上别人了,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那是……那是很荒谬的。”
她站在他面前,像个准备不充分却被老师拎起来提问的学生,垂着眼睛,脸都憋得红了,还在努力地想圆出个正确答案,“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呢?”她说到此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眸光一闪,竟把手指举了起来,“我发誓,我发誓好吗?”
2020年了,别说现在早就不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说以他们相识的这点微浅岁月,恐怕还当不起这两个字。
但那一刻,高访心神一窒之后,当真想听她发誓。
她没有丝毫迟疑,眉眼端丽,庄严起誓。她如他所愿:
“从此之后我会,摒弃他人,只忠于你。”
摒弃他人,只忠于你。
他卑劣至此,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依然半推半就哄骗她说出这么句重话来。
别人只道他宽以待人,可他待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人;只道他大公忘私,可他忘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私。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他锱铢必较,患得患失,甚至自私得非要求出这么一句来!
胸腔中一阵模模糊糊的快意翻涌,也没心情再去说什么,他抄起腿弯把人抱到床上,托起人时手上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吃了一惊,停了下来,手指又细细摸上去,确实是个毛球,他颤声问她,“这是什么?”
“尾巴。”她擦干眼泪,正正经经地,神情语气乖得不行。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下手就要扯开她身上那套碍事的装扮,谁料自己抱着的人突然“哎呀”了一声,一把推开他。
“糟了糟了!差点误了正事!”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跳下床,急忙忙跑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