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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纯懿以为自己听错了,手指紧紧捏住椅子扶手上精致的雕花,木料几乎嵌入她的掌心,她也顾不上去看一眼,只追问着,“你说,父皇把谁送出去了?”
“贤宁帝姬。”想到那辆独自离开汴京城的马车,宋统领恨恨闭了眼,“贤宁帝姬已被送入刘家寺虞娄大营。”
“贤宁……她才十四岁!”纯懿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前天是保宁,昨天是慧福,今天又是贤宁!他们想要多少个帝姬!虞娄未免也欺人太甚!”
宋统领默然半晌。他不能说皇帝的决定荒唐又懦弱,只能努力安慰纯懿,也在安慰自己:“我们的援军赶不过来,虞娄却一直在增兵,现在他们的兵力已经两倍于之前,我们没有一战之力。他们要钱,要帝姬,陛下割舍了自己的女儿,不过是为了保汴京一城平安……”
纯懿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失望。自己的姐妹一个个被舍弃,还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舍弃的,这让她难免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来。
“今天是贤宁,然后呢?下一个又是谁?”纯懿笑容嘲讽,“未嫁的帝姬还有几个,还够我们送去几天?未嫁的送完了,然后呢?然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们这些已经出降的帝姬了?”
宋统领惊骇万分,失声道:“帝姬慎言!您……陆家满门忠烈,驸马现在还在外征战,陛下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不会舍弃您的……”
纯懿没有说话。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升起,顺着脊梁寸寸向上蔓延,直到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感觉到浓浓的不安,纯懿开始思索对策,可她却没想到,她的担心,竟然这么快就成为了事实。
这一日,一身粗布短打的陆七带了几个同样身着便装的陆家亲兵闯入了纯懿的院子。
“帝姬,”陆七满脸焦灼,对着她急急开口,“虞娄狮子大开口,向陛下讨要万两金银,说若是不够,便用王室女眷来抵债。驸马走前已经有吩咐,如果事态失控,让我们护送您和几位帝姬离开汴京,南下苏州。现在人物均已备好,帝姬,”
他单膝跪地,重重磕头:“请跟我们走吧!”
周围人慌乱的归整着东西,被紫节搀扶着跌跌撞撞奔向马车,一直到与显德帝姬、嘉荣帝姬几人一起挤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朝着南边疾驰,纯懿仍觉犹在梦中,满是不真实感。
直到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她们掀开车帘,看到正高踞于马上、立在她们正前方的高大男人时,这种不真实感变得更加明显。
纯懿喃喃开口:“延陵宗隐。”
第11章
延陵宗隐今日没有穿他惯常穿的虞娄衣袍,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的骑装,手腕处勒着护甲,腰间缠着皮带,脚下踏着短靴,将宽松的裤腿收拢进靴筒之中,一身装扮愈发显得他肩宽腿长,猿臂蜂腰。
他没有戴盔,发饰还是日常的虞娄风格,刘海编成几根细细的小辫向后梳拢,不似大庆男子那般戴冠,而是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吊在脑后。额前仍是带着他的金属额带,今日的额饰由玄铁铸成,颜色漆黑,纹路繁复,与他肃杀的气势配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胆寒。
可他却微微笑着。他唇角轻轻扬起,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明明是对着她们几人说话,可黑眸却死死盯着纯懿一人:“帝姬不应该在汴京城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
嘉荣帝姬性情怯懦,缩在最后一言不发,只拼命低着头,躲避着延陵宗隐的视线。纯懿是向来对他有着从心而生的恐惧,尤其是在确认了那些“梦境”里的人都是他之后,更是加上了极度的憎恶,若是可以,她希望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只有向来直言快语的显德帝姬冲在最前面,将纯懿和嘉荣都护在身后,语气十分不好:“本宫要做什么,也不必向将军事事汇报吧?好狗不挡道,烦请将军让路。”
现在虞娄与大庆的矛盾已经明晃晃摆在台面上,显德帝姬对他早是满腹怨恨,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
要说与延陵宗隐的几番接触,多少还是让纯懿对他有了些了解,至少要比显德了解的多。听到显德这不客气的话,纯懿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去看延陵宗隐的神色。
延陵宗隐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甚至唇角上扬的弧度也与之前一模一样,纯懿却敏锐发觉他黑眸眯起,颊边肌肉些微绷紧,显然是在暗暗咬牙。他身后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彪形大汉则是满脸通红,怒气腾腾,看着就像是要立刻冲过来教训她们一般。
见延陵宗隐仍旧堵在路中间,显德还想说什么,纯懿急忙拉住她的手,去拽她的衣袖。
然后看向延陵宗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的太厉害:“将军,我们有事需要出京处理,还请将军包涵,给个方便。”
延陵宗隐沉默,纯懿捏了捏掌心,将语调放的更轻:“将军,我们只是三个女流之辈,身边也只带了几个亲卫,只能护佑我们的安全,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不会碍您的什么事的。”
延陵宗隐终于开口:“我的事情?”
他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
我知道。你要将大庆当做被你操纵于手的傀儡,或者再干脆些灭掉大庆。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太子兄长,这两条路对大庆来说,不过是惨和更惨的区别。
纯懿却没有表露出来。向来心思简单的帝姬,在这种时候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虚与委蛇。她小心翼翼道:“我不知道。但是不管将军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是您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