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堂太监刘秧说:“干爹,王瑞是巡街长随,他阻拦如海是尽职尽责啊,最多说他犯了规矩,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话虽如此,但我这两日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不……不止一双!”何百载来回踱步,看着被擦得毫无灰尘的地板,眼前有些眩晕,“那日傅世子的话……越想越奇怪。”
“傅世子是偶然经——”
“不,以他的性子,原本不该掺和进来,这人身份背景大得很,随便迈一步就能登天,偏偏他就是不肯迈这一步。”何百载仰头一思忖,“虽然事关傅恩,但这位九皇子在傅世子眼里就是个屁,他根本不会重视。就算说他与王瑞唱反调是随口为之,可他又回乾和宫,与檀韫一道去幽巷,这就不是顺路的事儿了。”
“说起来,傅世子近来的确有些不寻常,他从前难得入宫,近来却是勤快得很。”刘秧走近一步,“我听说他好似对檀韫起了心思,每次都是去莲台。”
何百载冷笑,“这就说得通了,或许他不是在和咱们唱反调,只是在帮翠尾。”
刘秧阴阳怪气地说:“脸蛋漂亮就是好,连傅世子都上了钩,要帮忙掺和一脚!”
“你不懂檀韫。要说傅世子见色起意,有意讨好,有可能,但你要说是檀韫故意勾引,以谋求好处,绝无可能。”何百载意味不明地笑了,“我这个七弟啊,人纤细,骨头却硬得很,直楞楞地杵着,不会使这种手段。”
刘秧不敢顶嘴,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干爹,您打算如何?”
“陛下一心要让外廷换血,动尤为查李埔都是为了宰梅愈这条大鱼,如此,我处境堪忧啊。”何百载落座,喝了半杯冷茶,下定了主意,“这件事咱们没掺和太多,你找人把马双料理了,咱们及时从中撤出来。记住,做隐秘些。”
刘秧连忙说:“干爹放心,儿子立马去——”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火者飞快地跑进屋子,在刘秧身旁跪了,说:“小皇孙出事了!”
何百载猛地站起来,不知为何,后背一阵发凉。
皇帝赶到御花园时,太后在池边哭得肝肠寸断,身旁跪了一地的宫人。
尚柳来轻步走到太后身后,望见她怀中的傅璟面色青白,已经没了呼吸。他转身,朝皇帝的方向摇了摇头。
“……”
皇帝看着坠在太后臂弯间的那颗发丝杂乱的脑袋,一时只觉得恍惚。他对三哥的感情着实复杂,羡慕过嫉妒过,畏惧过憎恶过,最后都随着傅赭的死变成一摊枯燥的死水。至于这个孩子,他本身并无厌恨,当初种种考量还是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太后忌惮他,不许这孩子与他相处,可某日经过御花园时,这孩子怯怯地躲在假山后头,叫了他一声七叔,被宫女抱走时还将自己编的小花环丢进了他怀里。
“我的孙儿啊……”太后紧紧地抱住傅璟,哭得要咽了气,“你也去了,叫我怎么活啊?儿啊,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不多保佑,叫你这孩子也落入毒手啊!”
周遭的宫人听她这般嚎哭,各个抖如筛糠。
这话,不是明说怀疑陛下害了小皇孙吗?
皇帝身后的一群人弓腰埋头,仿佛一瞬间没了呼吸。偌大的御花园安静极了,太后哭声凄厉,句句泣血。
檀韫抬眼看向皇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不怒不恼,不伤不恨,有种令人不安的冷寂。
“……来人,将傅璟抬到殿内,召林院使、锦衣卫、缉事厂相干立刻验尸。”良久,皇帝说,“四面封锁御花园,不许任何人进出。”
御前牌子启明点了两个人立刻折身去传旨,尚柳来与两个宦官走到太后跟前,刚一伸手,就被太后一巴掌拍开了,“不许动!谁都不许抢走我的孙儿!”
太后留着长指甲,尚柳来面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他眉眼都没动一下,温声说:“娘娘,只有查明死因找出凶手,才能——”
“死因?还需要查吗!”太后仰头瞪着尚柳来,“璟儿最是听话懂事,他每每来御花园,我都要叮嘱他不许玩水,他从来都听话,不会靠近水边,怎会突然就死在了水里?!定然是有人害他!”
尚柳来说:“既如此,更要快些查明,才能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交给你们还能查明?”太后看着尚柳来,“这宫里是你们的地方,查出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她一通指桑骂槐,在场人都听得分明。皇帝对此不说分毫,连目光都不予施舍,更让众人不安。
檀韫走到皇帝身边,侧身说:“陛下,今日宋阁老与戴公公该入宫向您禀报贪污案的进展了,您且先回乾和宫,这里的事情,奴婢来处理。”
他说话之际,很快地握住了皇帝的手腕,一瞬即分,但皇帝被他指腹的温度暖回了神智,下意识地说:“驰兰……”
“在呢。”檀韫在皇帝看过来时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说,“陛下放心。”
皇帝带着人走了,檀韫望着那道高挑的背影,没有错过他在拐弯时的踉跄。他垂了垂眼,再转身时没有半分温和。
“太后娘娘年纪高了,坐在地上哪里受得了。”檀韫说,“设座。”
“是。”四个长随出列,很快就搬了两张玫瑰椅来,一张落在檀韫身后,一张放到了另一侧。
檀韫落座,说:“慈安宫的所有人,除郑公公外立刻退出御花园,外面静候。谁敢异动,就地格杀。”
翠尾与一行人出列,上前将跪在太后周围的一圈人撵出去了。
很快,林院使和一干锦衣卫、番子赶到现场,在檀韫面前行礼。
林院使转头见太后把人抱得很紧,不免为难地说:“监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