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裴云洲死了。
他们的小洲明明是他们最爱的小儿子,明明是那么热爱生活,明明是那么温柔又坚强,怎么会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呢?
小洲一定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只要小洲肯回来就好。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眼底满是血丝,视线都有几分模糊,可是在看到青年上台的第一秒,他们的精神好像都振奋了起来,大脑里的声音疯狂叫嚣,告诉他们那就是他的小儿子——
可是,当他们的目光又落在那摆在钢琴上的花盆时,沸腾的血液又仿佛一下子就冻结了。
那个花盆明明已经被他们亲手摔碎了,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呢。
就像他们的小儿子,明明已经被他们伤透了心一样。
花盆碎了就再也拼不齐了,心被伤透了又怎么能找回来呢。
裴父裴母的目光颓然地注视着舞台上的青年,看着他在钢琴前坐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夏天,被钢琴老师夸赞很有天分的小儿子第一次给他们二人弹奏钢琴曲时的模样。
台上的人和小洲实在是太像了,就连冷白指尖落在琴键上的动作都那么相像,漂亮得像是这世界上最完美无暇的画,以至于他们忍不住想要上台抱一抱那个青年,抱一抱他们的小洲——
到底有多久没有真心地和小洲拥抱了呢?
裴父裴母不约而同地想。
明明在裴云洲住院的那段时间,她还曾拥抱过他的儿子,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样的拥抱不过是为了安抚,为了更好地利用裴云洲而已。
更何况,在那天,她甚至还故意打碎了花盆。
那盆花原本可是小洲准备要送自己的礼物,如果真的送成功,那就是小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收下那盆未曾开放的鸢尾,悉心地把它养在窗台直到开花的那一日,然后好好保存小洲所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洲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们。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打碎那盆花,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小洲是不是不会选择离开,以那么痛的方式。
可是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如果。
脑海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塌,裴父裴母已然完全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场合,忘记了身为观众本该安静地欣赏表演就好,两人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甚至还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眼前发黑,险些摔了一跤。
虽然裴父裴母原本的位置已经较偏,但两个人突然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还是显得很惹眼,在这样的场合里已经称得上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了,实在很打扰别人看舞台上的主演,当即就有数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裴父裴母的身上。
但裴父裴母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
想要离台上的青年更近一点,甚至轻轻拥抱对方的念头占据上风,裴母甚至开始庆幸,他们来之前出于礼节带上了一束花,原本是想在活动结束以后,将这束花送给那个表演了裴云洲的曲子的人。
现在情况没有改变,只是送花的时机发生了改变。
观众席的灯光较暗,很难看清脚下的台阶和路,也很容易撞到别人,为了保护怀里的花,裴母将它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她才走没几步,就已经踩空了三次,又撞上桌角四次。
不能把花弄坏了。
小洲是那么爱花,如果花坏了,小洲一定会很伤心的,也就更不会原谅他们了。
此时裴母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样的念头,本能地将花好好保护了起来。
舞台上,云洲的钢琴曲仍在继续,且曲子正好进行到一个堪称炫技的“高潮”部分,大屏幕里也适时地将特写镜头切换到了他的双手,纤长葱白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动作和速度翻飞起来,这段琴曲的难度,哪怕由国际上最高明的钢琴家来演绎都很困难,但对云洲来说,却如行云流水。
代表爱意与希望的曲子,终于演绎到了情感最热烈的时候。
而裴父裴母,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台前。
不知道舞台构造的他们自然一时间找不到上台的楼梯在那里,于是只好采用最原始也最笨的办法,直接爬上舞台。
两个年过五十的人,好像都彻底迷失在了这首钢琴曲和那盆花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扶着舞台一角就开始向上爬,半点礼仪都不守了。
即便如此,裴母也没有忘了保护她怀里的花。
而这些事情,正闭目全神贯注地演奏这支曲目的云洲自然是看不见的。
他只知道,在曲子还未完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声泪俱下的“小洲”,想要强行打断他的演奏。
女人的声音沙哑又哽咽,还带着几分有气无力,可是念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所含的期许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云洲自然听清了
那是谁的声音,可是听清了,不代表他会想要回应。
对云洲来说,今天并非是一场普通的路演,更像是他的第一场音乐会,也是他新生后第一次在观众面前,全身心地投入音乐,现场演奏自己的曲目,在旋律刚刚来到高潮,即将更入佳境的时候却被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