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菀离开了,但凤梓暄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寻了个机会,他对江蓠,声音低沉道:“篱姐姐,你说,赵家的族人是不是因为我而出事?”
江蓠微微一惊,问道:“何以见得?动手的人,是林修元和素问真人,按理来说,应该和你没有关系。”
凤梓暄笑了笑,但那笑容没有什么温度,瞧着倒是有种说不出口的凄怆来:“赵菀去见了谭叔叔,把我的下落告诉了他之后,赵家就出事了。谁知道素问的背后,还藏着什么人呢?”
江蓠也觉得心中沉重,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没必要往这些上面想。再说了,就算要追究,也怪不到你的身上。”
顿了顿,她又道:“是我将你带到了赵家,又让赵家把你的‘下落’透露给了谭子奇。
如果这般追根溯源的话,最好的责任,怕是要着落在我的身上。没人应该把这种事情,怪罪在一个孩子身上。这原本不该是你要承担的事情!”
凤梓暄笑意深了深,可话中透露出来的愧疚之意却更浓重了:“可是,篱姐姐这般做,也是为了我啊!若非是想躲开那个人,护我安安全全长大,你又何至于此?”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有所付出,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背负上罪孽,哪怕只是被动的,无意识的罪孽,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他忍不住怀疑,当这个篱姐姐意识到,要护着自己,就得永远承担这些愧疚,这些压力,这些悲剧的时候,她还能如过去一样,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吗?
他心里明白,自己从骨子里大概就不是什么真人君子,什么仁善清白的人,这样的血腥和罪恶,几乎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紧紧缠上了他,从此再也不得分离。
江蓠却觉得心中一痛,低声道:“是又如何呢?这世上,哪里有永远清清白白,无辜良善的人呢?人之一生,总会有意识地,或者无意识地招惹上一些因果。这些因果,让我们愧疚,煎熬,委屈。可这就是人生,就是人世啊。世间纷纭万千,婆娑百态,没有谁能永远独善其身,置身其外。”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家伙,该不会以为,我也是那种一心良善正义的修士吧?很遗憾,我过去都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如此,你会觉得失望吗?”
小凤梓暄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说道:“当然不会。其实,我不在乎篱姐姐究竟是好还是坏,我只是想让篱姐姐永远陪着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要离开。”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动容道:“从未有人愿意一直留我在身边,我的父亲不会,母亲不愿意,而谭叔叔,则是不能如此。
如果一定要在天灵山的基业,还有我的性命之间二选一的话,我很明白,最后被选中的,肯定不是我。他终有一日要弃我而去,也许还没有发生,也许……已经发生了。”
江蓠心里一沉,隐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在赵家生活过,这事儿或许是从谭子奇口中传出去的?”
凤梓暄定定瞧着她的眼睛,低低道:“篱姐姐,我若是如此说,你会不会觉得心寒?谭叔叔一向对我极好,可我却是如此看轻他。”
江蓠笑笑,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你能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楚,这很好。也不必觉得愧疚,仅仅在心里存下了怀疑,并不等于恩将仇报,也不是忘恩负义。”
仅仅是想一想,防患于未然,如此而已。
凤梓暄的笑容越发温暖了,忽地把身子埋到了她的怀里,低低道:“篱姐姐,你大约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我会快点儿长大,然后……”
然后,紧紧抓住你,再也不放你离开。后面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觉察到他的小身子微微有点儿颤抖,江蓠心里也有些动容,颇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类似的感觉,她在所谓的前生里,其实也曾深深体会过。
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不管他们的父母是主动放弃了自己骨肉,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割舍,对于那孩子来说,那种被丢弃的感觉,那种终其一生无人可以依靠的惶然,将会像一个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影子一般,在接下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死死缠绕着他们,追随着他们。他们会永远记得,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世界,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人。
她想起自己作为弃儿的日子,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不被父母接受和宠爱。因此,她用近乎偏执的心态,将自己向着“乖巧可爱,勤奋好学”的方向培养。结果便是惹了同龄人的厌恶,却得了阿姨和老师的喜欢。
可阿姨和老师们也不会一直陪着她。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她还是得拖着自己的影子,孤独地离开。
什么努力就一定有收获,什么付出就一定有回报,什么敢拼才会赢,全都是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