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走出营帐,忽然发现这个军营一下变了。变得天翻地覆,变得他根本都不认识了。
最直观的表现,是他这向来喧嚣无比的营帐周围,竟然空荡荡地没几个人。走出营帐之后,他非但没有看到士卒们望向自己敬畏的眼神,更没有之前那么多人对自己嘘寒问暖、曲意逢迎。
这样的落差感,令王方一下回想起自己之前哪次出行,不是步骑杂列、前呼后拥?就算吃个饭,也是众士卒连番敬酒、肆意痛快!
原本他还想着此番自己伤愈之后,定要重拾旧河山,将何咸那等小人踩在脚底,一解心头怨气。可如此帐前冷落鞍马稀的景象,一下令他感觉自己的威信受到了莫大的挑衅,不由怒声喝一句道:“胡杰何在?”
一名脸色阴鸷的士卒鬼鬼祟祟地跑来,王方认出他乃自己最宠信的亲卫,可看他如今身上的装束,竟是破破烂烂的民夫打扮:“都督,胡杰被司隶人给杀了.”
“什么?”王方当即大怒,胡杰可是中郎将胡珍的从子,可是王方都不敢轻易的得罪的人物。
一想到胡珍的滔天之怒,王方也顾不得质问他为何穿着民夫的装束了,当即火冒三丈吼道:“还不速速集合兄弟,为胡杰报仇?”
“集合不起来了。”那民夫一脸哭腔,似乎受了万年的委屈,开口道:“都督大人,现在全营的兄弟,都被何咸那个狗司马给拐跑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怎么回事儿?老子不过休息不过半个月,军营怎么一下就成这样了?”身为一营都督,王方半个月来对军营发生之事一无所知。问起这个问题来,他非但不脸红,反而还怒气冲天:“怎么没人向老子汇报这些,老子平日亏待了你们吗?”
阴鸷士卒一抬头,面色就更加阴鸷了,心中腹诽道:我们之前都争着向你汇报,你可从来不听也就罢了,还尽叱喝我等大惊小怪,坏了你养伤的心情,对我等是又叫又骂。现在没人向你汇报了,又都成了我们的错?
可这话他却不能跟王方明说,只好顺着王方的心思,将天大的黑锅都扣在何咸头上。说何咸尽数搬弄着是非,污蔑何咸耍弄权术,将整个军营搞得哀鸿遍野,所有凉州士卒都只能屈服在何咸的淫威下。
幸好呢,大家伙们都在暗自励精图治,就等着王方这位英明神武的神赶紧复原,好拯救他们于水火当中。
“岂有此理!”王方一听说何咸非但对小平津军制胡乱瞎搞,更还逼迫自己的手下与那些司隶软蛋沆瀣一气,登时就炸了:“简直岂有此理,我等凉州好男儿,岂能同那些司隶猪狗为伍!”
在王方看来,凉州人已受尽了世人将近二百年的欺压。如今风水轮流转,董老大带着他们凉州铁骑踏入司隶,这天下便已经是凉州人的天下,是该凉州人向那些世人收回一些利息的时候。
想想那些没骨气的凉州士卒,王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这时早操结束,王方抬头便看到一大堆凉州人和司隶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来,更是火冒三丈,怒声大喝道:“尔等都在干什么,如尔等这般没血性之人,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王方手下的兵!老子,丢不起那人!”
早操归来的士卒们一下就愣了,首先他们并不清楚那个看起来跟神经病一样的家伙,吼着的这话到底什么意思。随后看清那人是王方之后,他们也就释然了,同时也懒得搭理了。
因为今天大家伙操练得都不错,司马大人决定要组织一场蹴鞠比赛,胜者就有额外奖励。大家伙为了能在赛场上一展风采,暗地里都挑灯苦练好几回了,哪能让一个神经病家伙的叫嚷给坏了心情?
再说了,当你王方手下的兵很光荣吗?不是挨打受训,就是当你个人刷威风的工具,别说赏赐和尊重了,你给过我们尊严和晋身渠道吗?给过我们展露实力的机会吗?你当我们天生受虐狂吗?
经历了阳光的洗礼,自然在没有人喜欢被阴暗侵袭。
一时间,士卒们都认为,既然王方喜欢这样不知所谓的叫嚷,就让他一个人表演独角戏好了。
“你,你,还有你,过来!”王方看到自己一声威风十足的话,已然将那些十足们吓得愣愣发呆是的,这个可怜的家伙,这会儿以为众士卒定定地看着自己,感觉他重新掌握了权势,不由信手将那六名曲侯叫到了身边:“集合好你们的手下,随我教训一番那个何咸,为胡杰报仇!”
话音刚落,王方忽然看到这六名曲侯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杀机,王方登时有些宽慰:不错,毕竟还是热血剽悍的凉州男儿,一听说要随自己打架,眼神儿还是那么凌厉,杀气还是那么霸气。
可王方如此单纯,他身旁那个民夫却知道,刚才这六名曲侯的杀气,那可是向着王方的!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选择跟随这样蠢萌的上司,究竟是对是错了:“都督大人,有话慢慢说,速回帐中详谈,详谈。”
王方当然不愿意被这个家伙扯入营帐,可一想到此人乃自己绝对的亲信,而场中又有不少司隶士卒对自己怒目而视。一时间,他也觉得自己适才所为有了鲁莽了,不由愠怒对着那六名曲侯吩咐道:“将你们的曲侯唤来,入帐同我秘议。”
直至此时,可怜的王方还不知道眼前这六人就是曲侯,他只是从这六人的装束上看出六人有别于其他人,才将这六个衣甲鲜明的士卒唤了过来。
在他理所应当的逻辑里,这六人并非自己的亲信,自然不可能是统御六曲的曲侯,由此他才会如此吩咐。
他这一番话,更令一旁的那个民夫感觉羞愤难当,急急将王方拉入了帐中,当即便开口说道:“都督大人不可啊!那何咸如今可是都尉眼中的红人,更是令董公侧目的人物!”
“什么?”王方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适才听闻胡杰被杀,可何咸仍旧安然无恙时,他也觉得很奇怪。
毕竟,胡珍护短军中人人皆知,之前何咸命人殴打胡珍爱将华雄,胡珍不报复也就算了。可这次何咸直接杀了他侄子,胡珍却仍旧没有动作。
胡珍会怕何咸,当然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件事儿被上面的人给强力压了下来,敕令胡珍不可轻举妄动。
而能令已为中郎将、更乃凉州豪族的胡珍忍下如此屈辱之人,除却董卓之外,再无他人!一想到这些,王方不由失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董公为何会这般偏爱这屠家子?”
“非是偏爱,恐怕董公是认为这小子有利用之处吧?”那民夫斟酌着语气,将自己的猜想道出:“属下其实也不全知,只听闻这小子将小平津练兵之法整理了一番,由都尉上交给了董公。董公向来为麾下各派倾轧不断而忧心,这练兵之法似乎颇对董公心思,故而赏赐了他不少军资。”
“董公糊涂!”王方闻言不由扼腕叹息,痛惜说道:“如今这天下是我们凉州人的天下,谁不服我们就杀谁,直到杀服为止不就行了?看来这何咸也是个蛊乱董公的佞贼!”
“可是,董公如今已经被这些人给蒙蔽了啊.”那民夫低着头,也感到深深无奈。
“那该.如何是好?”两个家伙,一个粗鄙无谋莽夫,一个钻营奉承的小兵儿,只能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