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经天纬地之才,算无遗策,平日教导兄长,已有师徒之谊。若兄长不日便要奉命出征讨伐白波贼,父亲何不在此之前帮兄长一把,替他处置掉那个王方?”
都说出嫁的闺女胳膊肘往外拐,可贾诩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真感觉他养了十八年的猪被何咸给拱了。非但不替他这个老爹考虑,反而还想着让自己帮何咸。
偏偏贾玑这时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继续说道:“毕竟那个王方已恨兄长入骨,一旦两人同上战场,王方公报私仇,那兄长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贾诩眉锋猛然一蹙,因为他知道贾玑的话,极有可能会成为现实。王方那等不识大体的鲁莽之辈,肯定会在战场上给何咸使个什么绊子,如此一来,何咸必然性命堪忧。
然而,贾诩深深思索了片刻后,看着贾玑那双恳切的眼神,却沉重而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为父不能替悉文扫除这后顾之忧?”
“为何?”贾玑一下慌了,脸色惊骇,不敢置信地质问贾诩道:“父亲为何会说出如此绝情之言,莫非父亲还对兄长抱有偏见不成?”
“为父的确对他有偏见,但还不至于到了要他性命的地步。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时日悉文所作所为,为父看在眼中,亦念在心中。”
贾诩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只可惜,在这件事上,他只能靠自己。为父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然算仁至义尽了。”
贾玑再度上前一步,显然要再度质问贾诩。然而贾诩却挥手打断了贾玑那毫无意义的举动,开口道:“为父知道你要问什么,但在此之前,为父却想先问你一句:你说董公和李郎中对悉文放心吗?”
“兄长乃故大将军之子,是挡在董公威凌天下的绊脚石。若非兄长几番巧施妙计应对,恐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兄长被调入小平津任职,也是董公和李郎中不得已而为之,两人又岂会对兄长放心?”
看到自己的儿子其实并不傻,贾诩也有些老怀堪慰,继续问道:“那你又知道李郎中,为何要将悉文调入此处?”
贾玑越来越迷糊了,但面对自己这位高深莫测的父亲,他还是忍着胸中的焦躁回道:“父亲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董公将兄长调入此处,既可避免兄长与董璜相争,又可将兄长控制在眼下,方便图谋利用.等等,父亲的意思是?”
见自己的儿子终于开了窍儿,贾诩也没心情同他打哑谜了,直接道破天机:“不错,一方面是小平津距离雒阳快马不过半日路程,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小平津的都尉是为父,还有一名司马是王方!”
“李郎中早知为父不喜参与朝堂纷争,乃明哲保身之人。而王方又乃地道的凉州人,向来鄙夷司隶一部,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王方就是李郎中牵制悉文的一枚棋子。”
“何咸击败王方或许在李郎中意料之中,可一旦为父参与其中,那你说李郎中又会怎么想?上报到董公那里,又会如何置喙为父?”
毕竟是贾诩的儿子,贾玑纵然只有十八岁,亦然也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其中牵连凶险万分。并且他还知道,以着贾诩那种韬光养晦的处事态度,必然是不肯将自己搭进去的。
不过,贾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眼珠一转道:“父亲,此事又不用你亲自动手,只要你出个主意,让儿子告知兄长,那父亲岂非又帮了兄长,又神不知鬼不觉?”
贾诩苦笑一声,随后又忍不住深深一叹:“玑儿,悉文究竟向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使得你竟如此帮着他这个外人?”
“孩儿只是觉得与兄长意气相投。”贾玑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与何咸相处这么长时间,何咸除了偶尔教导他一番之外,并未给过他什么好处。反倒是贾玑,还送了一柄名贵的匕首给何咸,可惜他没敢接,看到那匕首就吓跑了
贾诩再度连连苦笑不已,最终实话实说道:“你以为为父连这点都没想到?李儒麾下密间的确遍布各处,可老夫身旁却绝无一人!况且,就算为父帮了悉文被李儒知晓,为父也自有办法转圜。”
贾诩说出这话,那等超一流策士的孤傲和自负顿时显露无疑,令贾玑一时都忍不住想为他这个牛逼的老爹鼓个掌。
可下一刻,他忽然就更搞不懂了:“父亲既然根本不惧那李儒,为何又不肯出手相助?”
“因为为父不怕李儒,却怕他何咸啊!”贾诩失声叹息道,面上的苦笑简直犹如一颗熟透的苦瓜。
“怕兄长?”贾玑当时就乐了,连连摆手道:“父亲别开玩笑了,难道你帮了兄长,兄长还会卖了你不成?”
话刚说到这里,贾玑的脸色也渐渐发苦起来。此时他不由想起了何咸出鬼点子时那张狐狸脸,忽然明白父亲的担忧了,有气无力道:“父亲说的不错,兄长还真会将父亲卖了,好让父亲一辈子为他出谋划策。”
“所以,为父才不能如此上赶着帮他。”贾诩这时似乎也想到了何咸,不由觉得又气又好笑。
但很快他的面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开口道:“如今董公看似独掌朝廷,但志骄意满。滥施恩德,行事全无筹划,看似慷慨,实则乱政。如今天下各处暗潮汹涌,董公却执迷不醒,大乱之年,想必就在眼前。”
“何咸此人,机巧善谋,聪颖过人。尤其在天下大势上,更有犀利独到见解,绝非志大才疏之人。且他在雒阳城中几番收邀人心,更在董公麾下游刃有余,广结善缘,时刻在为乱世崛起做准备。如此野望勃勃之人,为父实难知他日后结局如何。”
“父亲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贾玑对于这一点十分不认同,争辩道:“兄长的确心系天下,怜悯苍生,可若这边判定兄长野心勃勃,实在有些偏颇。”
贾诩当即不屑地觑了贾玑一眼,道:“若你为何咸,得知自己乃董公眼中钉、肉中刺,还会不择一切手段掌握一支完全听命自己的部曲吗?以他那等聪慧之人,焉能不知此等自保手段,简直愚蠢至极?”
“那军职不也是父亲.”贾玑又想争辩,可话刚说到这里,他忽然便明白了:“原来父亲早在雒阳之时,便想测试兄长是否有野心?”
贾诩不言,但神态已然默认了。
贾玑这个时候亦然不再言语,仔细想想何咸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何咸的确有心怀天下的一面,但也有要凭借自己之力改换这个天下的雄心。
这些时日,他同何咸攀谈,也感觉出何咸对于世间英雄皆有一种凌驾之上的超然。他偶尔透露出的一些治世之策,更是旷古未闻。
有着如此特立独行思想之人,断然不会屈身在一方诸侯之下,借助他人力量完成自己夙愿的。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依为父看来,悉文非愚钝之人。此事为父能看出来,他想必也会有所察觉。”说到这里,贾诩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他还未看出来,不是还有你这个传声筒吗?”
贾玑闻言,忽然不由得就高兴了起来:“不错,兄长怎么可能会斗不过王方那莽夫?孩儿这就去告知兄长,想必他闻听之后,脸色一定会很精彩.”